佛果圓悟禪師碧巖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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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巖錄

  雪竇重顯大師頌古圜悟克勤大師評唱

  《碧巖錄》目錄

  卷一廓然無聖至道無難唯嫌揀擇 日面佛月面佛呵佛罵祖盡大地撮來如粟米大日日是好日丙丁童子來求火看翠巖眉毛在麼東門南門西門北門睦州問僧近離甚處

  卷二不道無禪隻是無師麻三斤 銀碗裡盛雪對一說倒一說啐啄之機坐久成勞無縫塔一指禪禪板蒲團

  卷三蓮花未出水時如何鱉鼻蛇 保福長慶遊山劉鐵磨到溈山古人到這裡為什麼不肯住獨坐大雄峰體露金風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劫火洞然,大千俱壞 鎮州出大蘿卜頭

  卷四 麻谷章敬繞禪床 定上座問臨濟如何是佛法大意 陳操尚書 仰山問僧曾遊山否 前三三後三三 始隨芳草去,又逐落花回 三界無法何處求心 祖機心印狀似鐵牛之機 花藥欄天地與我同根

  卷五不許夜行投明須到好雪片片不落別處 滅卻心頭火自涼禾山四打鼓青州佈衫重七斤鏡清雨滴聲六不收茶爐下是什麼透網金鱗以何為食缽裡飯桶裡水

  卷六末後句度驢度馬 野鴨何嘗飛去雲門問僧近離甚處死耶死耶一鏃破三關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五年分疏不下何不引盡這話拄杖子吞乾坤

  卷七若立一塵,傢國興盛中有一寶藏在形山 南泉斬貓不問有言,不問無言黃巢過後還收得劍麼大士講經仰山與三聖南泉歸宗麻谷同禮忠國師閉嘴如何說禪

  卷八百丈問五峰百丈問雲巖 藏頭白海頭黑金牛齋時舞烏臼勘僧丹霞問僧胡餅十六開士入浴一切聲是佛聲初生孩子還具六識也無

  卷九麈中主堅固法身 古佛與露柱相交不二法門忽逢大蟲時作麼生廚庫三門藥病相治玄沙三種病人大悲菩薩用許多手眼作麼如何是般若體、用

  卷十鹽官犀牛扇子世尊升坐文殊白槌 長慶因齋慶贊吾不見時何不見吾不見如來二種語趙州示眾三轉語若為人輕賤是人先世罪業西院兩錯十身調禦

  珊瑚枝枝撐明月

  

  原書序

  序一

  至聖命脈,列祖大機,換骨靈方,頤神妙術,其惟雪竇禪師。具超宗越格正眼,提掇正命,不露風規,秉烹佛鍛祖鉗錘,頌出衲僧向上巴鼻。銀山鐵壁,孰敢鉆研,蚊咬鐵牛,難為下口。不逢大匠,焉悉玄微。粵有佛果老人,住碧巖日,學者迷而請益,老人憫以垂慈,剔抉淵源,剖析底理,當陽直指,豈立見知。百則公案,從頭一串穿來;一隊老漢,次第總將按過。須知趙璧本無瑕纇,相如謾誑秦王。至道實乎無言,宗師垂慈救弊,倘如是見,方知徹底老婆。其或泥句沉言,未免滅佛種族。普照幸親師席,得聞未聞,道友集成簡編,鄙拙敘其本末。時建炎戊申,暮春晦日,參學嗣祖比丘普照謹序。

  序二

  自《四十二章經》入中國,始知有佛。自達摩至六祖傳衣,始有言句。曰“本來無一物”為南宗,曰“時時勤拂拭”為北宗,於是有禪宗頌古行世。其徒有翻案法,呵佛罵祖,無所不為,間有深得吾詩傢活法者。然所謂第一義,焉用言句?雪竇、圓悟,老婆心切,大慧已一炬丙之矣,嵎中張偉明遠,燃死灰復板行,亦所謂老婆心切者歟?大德四年庚子,四月初八日癸醜,紫陽山方回萬裡序。

  序三

  《碧巖集》者,圓悟大師之所述也。其大弟子大慧禪師,乃焚棄其書。世間種種法皆忌執著,釋子所歸敬莫如佛,猶有時而罵之。蓋有我而無彼,由我而不由彼也。舍己徇物,必至於失己。夫心與道一,道與萬物一,充滿太虛,何適而非道?第常人觀之,能見其所見,而不見其所不見。求之於人,而人語之,如東坡日喻之說,往復推測,愈遠愈失。自吾夫子體道,猶欲無言,而況佛氏為出世間法,而可於文字言語而求之哉!雖然,亦有不可廢者,智者少而愚者多,已學者少未學者多。大藏經五千餘卷,盡為未來世設。茍可以忘言,釋迦老子便當閉口,何至如是叨叨!天下之理,固有不離尋常之中,而超出於尋常之表。雖若易知,而實未易知者。不求之於人,則終身不可得。古者名世之人,非千人之英,則萬人之傑也,太阿之劍,天下之利劍也。登山則戮虎豹,入水則亡蚊龍,人之知之,盡於是已。然古人有善用之者,乘城而戰,順風而揮之,三軍為之大敗,流血赭乎千裡。是豈可以一己之所能,而盡疑之哉。自吾聞有是書,求之甚至。嵎中張氏,始更刻木,來謀於予,遂贊而成之,且為題其首。大德九年歲乙已,三月吉日,玉岑休休居士,聊城周馳,書於錢唐觀橋寓舍。

  序四

  或問:《碧巖集》之成毀孰是乎?曰:皆是也,齒+彥齲來東,單傳心印,不立文字固也。而《血脈》、《歸空》諸論,果誰為之哉?古謂不在文字不離文字者,真知言。已使人人於卷簾、聞板、豎指、觸腳之際,瞭卻大事,文字何有哉?拈花微笑以來,門竿倒卻之後,才涉言句,非文字無以傳,是又不可廢者也。祖教之書,謂之公案者,倡於唐而盛於宋,其來尚矣。二字乃世間法中吏犢語。其用有三:面壁功成,行腳事瞭,定盤之星難明,野狐之趣易墮,具眼為之勘辨,一呵一喝,要見實詣,如老吏據獄讞罪,底裡悉見,情款不遺,一也。其次則嶺南初來,西江未吸,亡羊之歧易位,指海之針必南,悲心為之接引,一棒一痕,要令證悟,如廷尉執法平反,出人於死,二也。又其次則犯稼憂深,系驢事重,學奕之志須專,染絲之色易悲,大善知識為之咐囑,俾之心死蒲團,一動一參,如官府頒示條令,令人讀律知法,惡念才生,旋即寢滅,三也。具方冊,作案底,陳機境,為格令,與世間所謂金科玉條清明對越諸書,初何以異?祖師所以立為公案,留示叢林者,意或取此。奈何末法以來,求妙心於瘡紙,付正法於口談。點盡鬼神,猶不離簿;傍人門戶,任喚作郎。劍去矣而舟猶刻,兔逸矣而株不移,滿肚葛藤,能問千轉,其於生死大事,初無幹涉。鐘鳴漏盡,將焉用之。嗚乎!羚羊掛角,未可以形跡求。而善學大意者,豈步亦步,趨亦趨哉?知此則二老之心皆是矣。圓悟顧念子孫之心多,故重拈雪竇頌;大慧救焚拯溺之心多,故立毀碧巖集。釋氏說一大藏經,末後乃謂,不曾說一字,豈欺我哉。圓悟之心,釋氏說經之心也;大慧之心,釋氏諱說之心也。禹稷顏子,易地皆然,推之挽之,主於車行而已。爾來二百餘年,嵎中張明遠,復鏤梓,以壽其傳,豈祖教回春乎,抑世故有數乎。然是書之行,所關甚重。若見水即海,認指作月,不特大慧憂之,而圓悟又將為之去粘解縛矣。昔人寫照之詩曰:“分明紙上張公子,盡力高聲喚不應。”欲觀此書,先參此語。大德甲辰四月望,三教老人書。

  碧巖錄卷第一

  ◎碧巖錄第一則

  垂示雲:隔山見煙,早知是火,隔墻見角,便知是牛。舉一明三,目機銖兩,是衲僧傢尋常茶飯。至於截斷眾流,東湧西沒,逆順縱橫,與奪自在,正當恁麼時,且道:是什麼人行履處,看取雪竇葛藤。

  舉梁武帝問達摩大師:“如何是聖諦第一義?”摩雲:“廓然無聖!”帝曰:“對朕者誰?”摩雲:“不識。”帝不契,達摩遂渡江至魏。帝後舉問志公,志公雲:“陛下還識此人否?”帝雲:“不識。”志公雲:“此是觀音大士,傳佛心印。”帝悔,遂遣使去請,志公雲:“莫道陛下發使去取,闔國人去,他亦不回。”

  達摩遙觀此上有大乘根器,遂泛海得得而來。單傳心印,開示迷途,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若恁麼見得,便有自由分,不隨一切語言轉,脫體現成,便能於後頭,與武帝對談,並二祖安心處,自然見得。無計較情塵,一刀截斷,灑灑落落,何必更分是分非,辨得辨失。雖然恁麼,能有幾人?

  武帝嘗披袈裟,自講《放光般若經》,感得天花亂墜,地變黃金。辦道奉佛,誥詔天下,起寺度僧,依教修行,人謂之佛心天子。達摩初見武帝,帝問:“朕起寺度僧,有何功德?”摩雲:“無功德。”早是惡水驀頭澆,若透得這個“無功德話”,許爾親見達摩。且道,起寺度僧,為什麼都無功德?此意在什麼處?

  帝與婁約法師、傅大士、昭明太子,持論真俗二諦。據教中說,真諦以明非有,俗諦以明非無,真俗不二,即是聖諦第一義,此是教傢極妙窮玄處。帝便拈此極則處,問達摩:“如何是聖諦第一義?”摩雲:“廓然無聖。”天下衲僧跳不出,達摩與他一刀截斷。如今人多少錯會,卻去弄精魂,瞠眼睛雲:“廓然無聖。”且喜沒交涉。五祖先師嘗說:“隻這廓然無聖,若人透得,歸傢穩坐。”一等是打葛藤,不妨與他打破漆桶,達摩就中奇特。

  所以道,參得一句透,千句萬句一時透,自然坐得斷把得定。古人道:“粉骨碎身未足酬,一句瞭然超百億。”達摩劈頭與他一拶,多少漏逗瞭也。帝不省,卻以人我見故,再問:“對朕者誰?”達摩慈悲忒殺,又向道“不識”。直得武帝眼目定動不知落處,是何言說,到這裡有事無事,拈來即不堪。端和尚有頌雲:“一箭尋常落一雕,更加一箭已相饒。直歸少室峰前坐,梁主休言更去招。”復雲:“誰欲招?”帝不契,遂潛出國。這老漢隻得忄+麼忄+羅,渡江至魏。時魏孝明帝當位,乃此北人種族,姓拓跋氏,後來方名中國。達摩至彼,亦不出見。直過少林,面壁九年,接得二祖,彼方號為壁觀婆羅門。梁武帝後問志公,公雲:“陛下還識此人否?”帝曰:“不識。”且道與達摩道底,是同是別?似則也似,是則不是。

  人多錯會道,前來達摩是答他禪,後來武帝是對他志公,乃相識之識,且得沒交涉。當時志公恁麼問,且道作麼生敗對,何不一棒打殺,免見搽胡。武帝卻供他款道“不識”,志公見機而作,便雲:“此是觀音大士,傳佛心印。”帝悔,遂遣使去取,好不唧口+留,當時等他道“此是觀音大士傳佛心印”,亦好擯他出國,猶較些子。

  人傳志公天鑒十三年化去,達摩普通元年方來,自隔七年,何故卻道同時相見,此必是謬傳。據傳中所載,如今不論這事,隻要知他大綱。已道達摩是觀音,志公是觀音,阿那個是端的底觀音?既是觀音,為什麼卻有兩個?何止兩個,成群作傢。時後魏光統律師,菩提流支三藏,與師論議,師斥相指心,而褊局之量,自不堪任,竟起害心,數加毒藥,至第六度,化緣已畢,傳法得人,遂不復救,端居而逝,葬於熊耳山定林寺。後魏宋雲奉使,於蔥嶺遇師手攜隻履而往。武帝追憶,自撰碑文雲:“嗟夫,見之不見,逢之不逢,遇之不遇,今之古之,怨之恨之。”復贊雲:“心有也,曠劫而滯凡夫;心無也,剎那而登妙覺。”且道,達摩即今在什麼處,磋過也不知。

  聖諦廓然,何當辨的?對朕者誰,還雲不識。因茲暗渡江,豈免生荊棘。

  闔國人追不再來,千古萬古空中相億。休相億,清風匝地有何極!

  (師顧視左右雲:“這裡還有祖師麼?”自雲:“有,喚來與老僧洗腳。”)

  且據雪竇頌此公案,一似善舞大阿劍相似,向虛空中盤礴,自然不犯鋒芒。若是無這般手段,才拈著便見傷鋒犯手。若是具眼者,看他一拈一掇,一褒一貶,隻用四句,揩定一則公案。大凡頌古隻是繞路說禪,拈古大綱據款結案而已。雪竇與他一拶,劈頭便道:“聖諦廓然,何當辨的?”雪竇於他初句下,著這一句,不妨奇特。且道,畢竟作麼生辨的?直饒鐵眼銅睛,也摸索不著,到這裡,以情識卜度得麼?

  所以雲門道:如擊石火,似閃電光。這個些子,不落心機意識情想,等爾開口,堪作什麼?計較生時,鷂子過新羅。雪竇道:爾天下衲僧,何當辨的,“對朕者誰?”著個“還雲不識”,此是雪竇忒殺老婆,重重為人處。且道,“廓然”與“不識”,是一般兩般?若是瞭底人分上,不言而諭;若是未瞭底人,決下打作兩橛。諸方尋常皆道雪竇重拈一遍,殊不知,四句頌盡公案瞭。後為慈悲之故,頌出事跡。

  “因茲暗渡江,豈免生荊棘。”達摩本來茲土,與人解粘去縛。抽釘拔楔,鏟除荊棘,因何卻道“生荊棘”?非止當時,諸人即今腳跟下,已深數丈。“闔國人追不再來,千古萬古空相憶。”可殺不丈夫。且道達摩在什麼處?若見達摩,便見雪竇末後為人處。雪竇恐怕人逐情見,所以撥轉關捩子,出自己見解雲:“休相憶,清風匝地有何極。”既休相憶,爾腳跟下事,又作麼生?雪竇道,即今個裡匝地清風,天上天下有何所極。

   雪竇拈千古萬古之事,拋向面前,非止雪竇當時有何極,爾諸人分上亦有何極。他又怕人執在這裡,再著方便,高聲雲:“這裡還有祖師麼?”自雲“有。”雪竇到這裡,不妨為人,赤心片片。又自雲:“喚來與老僧洗腳!”太殺減人威光,當時也好與本分手腳。且道,雪竇意在什麼處?到這裡,喚作驢則是,喚作馬則是,喚作祖師則是,如何名邈?往往喚作雪竇使祖師去也,且喜沒交涉。且道畢竟作麼生?隻許老胡知,不許老胡會!

  

  ◎碧巖錄第二則

  垂示雲:乾坤窄,日月星辰一時黑。直饒棒如雨點,喝似雷奔,也未當得向上宗乘中事。設使三世諸佛隻可自知,歷代祖師全提不起,一大藏教詮註不及,明眼衲僧自救不瞭。到這裡,作麼生請益?道個佛字,拖泥帶水;道個禪字,滿面慚惶。久參上士不待言之,後學初機直須究取。

  舉趙州示眾雲:“至道無難,唯嫌揀擇。才有語言,是揀擇,是明白。老僧不在明白裡,是汝還護惜也無?”時有僧問:“既不在明白裡,還護借個什麼?”州雲:“我亦不知。”僧雲:“和尚既不知,為什麼卻道不在明白裡?”州雲:“問事即得,禮拜瞭退。”

  趙州和尚,尋常舉此話頭,隻是唯嫌揀擇。此是三祖《信心銘》雲:“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但莫憎愛,洞然明白。”才有是非,是揀擇,是明白,才恁麼會,磋過瞭也,鉸釘膠粘,堪作何用?州雲:“是揀擇,是明白。如今參禪問道,不在揀擇中,便坐在明白裡,老僧不在明白裡,汝等還護借也無?”汝諸人既不在明白裡,且道,趙州在什麼處?為什麼卻教人護借?五祖先師當說道:“垂手來似過爾。”爾作什麼生會?且道,作麼生是垂手處?識取鉤頭意,莫認定盤星。

  這僧出來,也不妨奇特。捉趙州空處,便去拶他:“既不在明白裡,護借個什麼?”趙州更不行棒行喝,隻道:“我亦不知。”若不是這老漢,被他拶著,往往忘前失後。賴是這老漢,有轉身自在處,所以如此答他。如今禪和子,問著也道,我亦不知不會,爭奈同途不同轍,這僧有奇特處方始會問:“和尚既不知,為什麼卻道不在明白裡?”更好一拶,若是別人,往往分疏不下。趙州是作傢,隻向他道“問事即得,禮拜瞭退。”這僧依舊無奈這老漢何,隻得飲氣吞聲。

  此是大手宗師,不與爾論玄論妙,論機論境,一向以本分事接人。所以道:相罵饒爾接嘴,相唾饒爾潑水。殊不知,這老漢,平生不以棒喝接人,隻以平常言語,隻是天下人不奈何,蓋為他平生無許多計較,所以橫拈倒用,逆行順行,得大自在。如今人不理會得,隻管道,趙州不答話,不為人說,殊不知,當面磋過。

  至道無難,言端語端。一有多種,二無兩般。天際日上月下,檻前山深水寒。

  髑髏識盡喜何立,枯木龍吟銷未幹。難難,揀擇明白君自看!

  雪竇知他落處,所以如此頌“至道無難”,便隨後道“言端語端。”舉一隅不以三隅反。雪竇道:“一有多種,二無兩般。”似三隅反一。爾且道,什麼處是言端語端處?為什麼一卻有多種,二卻無兩般?若不具眼,向什麼處摸索。若透得這兩句,所以古人道:?打成一片?打成一片,依舊見山是山,水是水,長是長,短是短,天是天,地是地。有時喚天作地,有時喚地作天。有時喚山不是山,喚水不是水,畢竟怎生得平穩去?風來樹動,浪起船高,春生夏長,秋收冬藏。一種平懷,混然自盡,則此四句頌頓絕瞭也。雪竇有餘才,所以分開結裡算來也。隻是頭上安頭道:“至道無難,言端語端,一有多種二無兩般。”雖無許多事,天際日上時月便下,檻前山深時水便寒。到這裡,言也端,語也端,頭頭是道,物物全真,豈不是心境俱忘,打成一片處。

  雪竇頭上太孤峻生,末後也漏逗不少,若參得透見得徹,自然如醍醐上味相似。若是情解未忘,便見七花八裂,決定不能會如此說話。“髑髏識盡喜何立,枯木龍吟銷未乾。”隻這便是交加處。這僧恁麼問,趙州恁麼答。州雲:“至道無難,唯嫌揀擇。才有語言,是揀擇是明白,老僧不在明白裡,是汝還護惜也無?”時有僧便問:“既不在明白裡,又護惜個什麼?”州雲:“我亦不知。”僧雲:“和尚既不知,為什麼卻道不在明白裡?”州雲:“問事即得,禮拜瞭退。”此是古人問道底公案,雪竇拽來一串穿卻,用頌“至道無難,唯嫌揀擇。”

  如今人不會古人意,隻管咬言嚼句,有甚瞭期?若是通方作者,始能辨得這般說話。不見僧問香嚴:“如何是道?”嚴雲:“枯木裡龍吟。”僧雲:“如何是道中人?”嚴雲:“髑髏裡眼睛。”僧後問石霜:“如何是枯木裡龍吟?”霜雲:“猶帶喜在。”“如何是髑髏裡眼睛?”霜雲:“猶帶識在。”僧又問曹山:“如何是枯木裡龍吟?”山雲:“血脈不斷。”“如何是髑髏裡眼睛?”山雲:“幹不盡。”“什麼人得聞?”山雲:“盡大地未有一個不聞。”僧雲:“未審龍吟是何章句?”山雲:“不知是何章句,聞者皆喪。”復有頌雲:“枯木龍吟真見道,髑髏無識眼初明。喜識盡時消息盡,當人那辨濁中清。”

  此處待補入一行為人處,更道“難難”,隻這難難,也須透過始得。何故?百丈道:“一切語言,山河大地,一一轉歸自己。”雪竇凡是一拈一掇,到末後須歸自己。且道:什麼處是雪竇為人處?“揀擇明白君自看。”既是打葛藤頌瞭,因何卻道“君自看”好彩教爾自看,且道,意落在什麼處?莫道諸人理會不得,設使山僧到這裡,也隻是理會不得。

  ◎碧巖錄第三則

  垂示雲:一機一境,一言一句,且圖有個入處。好肉上剜瘡,成窠成窟;大用現前,不存軌則。且圖知有向上事,蓋天蓋地又摸索不著。恁麼也得,不恁麼也得,太廉纖生;恁麼也不得,不恁麼也不得,太孤危生。不涉二途,如何即是請試舉看。

  舉馬大師不安,院主問:“和尚近日,尊候如何?”大師雲:“日面佛,月面佛。”

  馬大師不安,院主問:“和尚近日尊候如何?”大師雲:“日面佛月面佛。”祖師若不以本分事相見,如何得此道光輝。此個公案,若知落處便獨步丹霄,若不知落處,往往枯木巖前岔路去在。若是本分人到這裡,須是有驅耕夫之牛,奪饑人之食底手腳,方見馬大師為人處。

  如今多有人道,馬大師接院主,且喜沒交涉。如今眾中多錯會瞠眼雲:“在這裡,左眼是日面,右眼是月面。”有什麼交涉。驢年未夢見在,隻管蹉過古人事。隻如馬大師如此道,意在什麼處?有底雲:“點平胃散一盞來。”有什麼巴鼻?到這裡,作麼生得平穩去。所以道,向上一路千聖不傳,學者勞形如猿捉影,隻這日面佛月面佛,極是難見。雪竇到此,亦是難頌。卻為他見得透,用盡平生工夫,指註他,諸人要見雪竇麼,看取下文。

  日面佛,月面佛,五帝三皇是何物?二十年來曾苦辛,為君幾下蒼龍窟。

   ,屈,堪述,明眼衲僧莫輕忽!

  神宗在位時,自謂此頌諷國,所以不肯入藏。雪竇先拈雲:“日面佛月面佛。”一拈瞭,卻雲:“五帝三皇是何物?”且道他意作麼生?適來已說瞭也,直下註他,所以道:垂鉤四海,隻釣獰龍,隻此一句已瞭。後面雪竇自頌他平生所以用心參尋,“二十年來曾苦辛,為君幾下蒼龍窟”。似個什麼,一似人入蒼龍窟裡取珠相似,後來打破漆桶,將謂多少奇特,原來隻消得個“五帝三皇是何物”。且道雪竇語落在什麼處?須是自傢退步看,方始見得他落處。

  豈不見,興陽剖侍者,答遠錄公問:“娑竭出海乾坤震,覲面相呈事若何?”剖雲:“金翅鳥王當宇宙,個中誰是出頭人?”遠雲:“忽遇出頭,又什麼生?”剖雲:“似鶻捉鳩君不信,髑髏前驗始知真。”遠雲:“恁麼則屈節當胸,退身三步。”剖雲:“須彌座下烏龜子,莫待重遭點額回。”所以三皇五帝亦是何物。

  人多不見雪竇意,隻管道諷國,若恁麼會,隻是情見,此乃禪月《題公子行》雲:“錦衣鮮華手擎鶻,閑行氣貌多輕忽。稼穡艱難總不知,五帝三皇是何物?”雪竇道:“屈堪述,明眼衲僧莫輕忽。”多少人向蒼龍窟裡作活什,直饒是頂門具眼,肘後有符,明眼衲僧,照破四天下,到這裡,也莫輕忽,須是仔細始得。

  ◎碧巖錄第四則

  垂示雲:青天白日,不可更指東劃西,時節因緣,亦須應病與藥。且道:放行好,把定好,試舉看。

  舉德山到溈山,挾復子於法堂上,從東過西,從西過東,顧視雲:“無無。”便出。(雪竇著語雲:“勘破瞭也!”)德山至門首卻雲:“也不得草草。”便具威儀,再入相見,溈山坐次,德山提起坐具雲:“和尚。”溈山擬取拂子,德山便喝,拂袖而出。(雪竇著語雲:“勘破瞭也!”)德山背卻法堂,著草鞋便行。溈山至晚問首座:“適來新到在什麼處?”首座雲:“當時背卻法堂,著草鞋出去也。”溈山雲:“此子已後,向孤峰頂上,盤結草庵,呵佛罵祖去在。”(雪竇著語雲:“雪上加霜。”)

  夾山下三個點字,諸人還會麼?有時將一莖草,作丈六金身用;有時將丈六金身,作一莖草用。德山本是講僧,在西蜀講《金剛經》。因教中道:“金剛喻定,後得智中,千劫學佛威儀,萬劫學佛細行,然後成佛。他南方魔子,便說即心是佛!”遂發憤,擔疏鈔行腳,直往南方,破這魔子輩。看他恁麼發憤,也是個猛利底漢。

  初到澧州路上,見一婆子賣油糍,遂放下《疏鈔》,且買點心吃。婆雲:“所載者是什麼?”德山雲:“《金剛經疏鈔》。”婆雲:“我有一問,爾若答得,佈施油糍作點心;若答不得,別處買去。”德山雲:“但問。”婆雲:“《金剛經》雲:‘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上座欲‘點’那個‘心’?”山無語,婆遂指令去參龍潭。才跨門便問:“久向龍潭,及乎到來,潭又不見,龍又不現。”龍潭和尚,於屏風後,引身雲:“子親到龍潭。”師乃設禮而退。

  至夜間入室,侍立更深,潭雲:“何不下去?”山遂珍重,揭簾而出,見外面黑,卻回雲:“門外黑。”潭遂點紙燭度與山,山方接,潭便吹滅,山豁然大悟,便禮拜。潭雲:“子見個什麼便禮拜?”山雲:“某甲自今後,更不疑著天下老和尚舌頭。”至來日,潭上堂雲:“可中有個漢,牙如劍樹,口似血盆,一棒打不回頭,他時異日,向孤峰頂上,立吾道去在。”山遂取《疏鈔》,於法堂前,將火炬舉起雲:“窮諸玄辯,若一毫置於太虛;竭世樞機,似一滴投於巨壑。”遂燒之。後聞溈山盛化,直造溈山,便作傢相見,包亦不解,直上法堂,從東過西,從西過東,顧視雲:“無無。”便出,且道意作麼生,莫是顛麼?人多錯會,用作建立,直是無交涉。看他恁麼,不妨奇特。

  所以道:“出群須是英靈漢,敵勝還他獅子兒。選佛若無如是眼,假饒千載又奚為。”到這裡須是通方作者,方始見得,何故?佛法無許多事,那著得情見來。是他心機那裡有如許多阿勞,所以玄沙道:“直似秋潭月影,靜夜鐘聲,隨扣擊以無虧,觸波瀾而不散,猶是生死岸頭事。”

  到這裡亦無得失是非,亦無奇特玄妙。既無奇特玄妙,作麼生會他從東過西,從西過東,且道意作麼生?溈山老漢,也不管他,若不是溈山,也被他折挫一上。看他溈山老作傢相見,隻管坐觀成敗,若不深辨來風,爭能如此。雪竇著語雲:“勘破瞭也。”一似鐵橛相似,眾中謂之著語,雖然在兩邊卻不住在兩邊。作麼生會他道“勘破瞭也”,什麼處是“勘破”處?“且道勘破德山,勘破溈山?德山遂出到門首,卻要拔本,自雲:“也不得草草。”要與溈山掀出五臟心肝法戰一場,再具威儀卻回相見。溈山坐次,德山提起坐具雲:“和尚。”溈山擬取拂子,德山便喝,拂袖而出,可殺奇特。眾中多道,溈山怕他有甚交涉,溈山亦不忙,所以道:“智過於禽獲得禽,智過於獸獲得獸,智過於人獲得人。”

  參得這般禪,盡大地森羅萬象,天堂地獄,草芥人畜,一時作一喝來,他亦不管;掀倒禪床,喝散大眾,他亦不顧。如天之高,似地之厚,溈山若無坐斷天下人舌頭的手腳,時驗他也大難;若不是他,一千五百人善知識,到這裡也分疏不下。溈山是運籌帷幄,決勝千裡。德山背卻法堂,著草鞋便出去,且道他意作麼生?爾道德山是勝是負?溈山恁麼是勝是負?雪竇著語雲:“勘破瞭也。”是他下工夫,見透古人聱訛極則處,方能恁麼,不妨奇特。訥堂雲:“雪竇著兩個‘勘破’,作三段判,方顯此公案,似傍人斷二人相似。”後來這老漢,緩緩地至晚方問首座:“適來新到在什麼處?”首座雲:“當時背卻法堂著草鞋出去也。”溈山雲:“此子已後向孤峰頂上,盤結草庵呵佛罵祖去在。”且道他意旨如何?溈山老漢不是好心。德山後來呵佛罵祖,打風打雨,依舊不出他窠窟,被這老漢見透平生伎倆。

  到這裡喚作溈山與他受記得麼,喚作澤廣藏山,貍能伏豹得麼,若恁麼,且喜沒交涉。雪竇知此公案落處,敢與他斷更道:“雪上加霜。”又重拈起來教人見,若見得去,許爾與溈山德山雪竇同參,若也不見,切忌妄生情解。

  一勘破,二勘破,雪上加霜曾險墮。飛騎將軍入虜庭,再得完全能幾個。

  急走過,不放過,孤峰頂上草裡坐。

  雪竇頌一百則公案,一則則焚香拈出,所以大行於世。他更會文章,透得公案,盤礴得熟,方可下筆,何故如此?龍蛇易辨,衲子難瞞。雪竇參透這公案,於節角聱訛處,著三句語,撮來頌出:“雪上加霜,幾乎險墮。”隻如德山似什麼?一似李廣天性善射,天子封為飛騎將軍,深入虜庭,被單於生獲,廣時傷病,置廣兩馬間,絡而盛臥,廣遂詐死,睨其傍有一胡兒騎善馬,廣騰身上馬推墮胡兒,奪其弓矢,鞭馬南馳,彎弓射退追騎,以故得脫。

  這漢有這般手段,死中得活,雪竇引在頌中,用比德山再入相見,依舊被他跳得出去,看他古人,見到、說到、行到、用到,不妨英靈,有殺人不眨眼的手腳,方可立地成佛;有立地成佛的人,自然殺人不眨眼,方有自由自在分。如今人有底問著,頭上一似衲僧氣概,輕輕拶著,便腰做段,股做截,七支八離,渾無些子相續處。所以古人道,相續也大難。看他德山溈山如此.豈是滅滅挈挈的見解。

  “再得完全能幾個,急走過。”德山喝便出去,一似李廣被捉後設計,一箭射殺一個番將,得出虜庭相似。雪竇頌到此,大有工夫。德山背卻法堂,著草鞋出去,道得便宜,殊不知,這老漢依舊不放他出頭在。雪竇道:“不放過。”溈山至晚間問首座:“適來新到在什麼處?”首座雲:“當時背卻法堂,著草鞋出去也。”溈山雲:“此子他日向孤峰頂上,盤結草庵,呵佛罵祖去在。”幾曾是“放過”來,不妨奇特。到這裡,雪竇為什麼道:“孤峰頂上草裡坐?”又下一喝,且道落在什麼處?更參三十年。

  ◎碧巖錄第五則

  垂示雲,大凡扶豎宗教,須是英靈底漢;有殺入不眨睛的手腳,方可立地成佛。所以照用同時,卷舒齊唱,理事不二,權實並行。放過一著,建立第二義門,直下截斷葛藤,後學初機難為湊泊。昨日恁麼,事不獲已,今日又恁麼,罪過彌天。若是明眼漢,一點謾他不得。其或未然,虎口裡橫身,不免喪身失命。試舉看。

  舉雪峰示眾雲:“盡大地撮來如粟米粒大,拋向面前,漆桶不會,打鼓普請看。

  長慶問雲門:“雪峰與麼道,還有出頭不得麼?”門雲:“有。”慶雲:“作麼生?”門雲:“不可總作野狐精見解。”雪峰雲:“匹上不足,匹下有餘,我更與爾打葛藤。“拈拄杖雲:“還見雪峰麼?”咄,王令稍嚴,不許攙奪行市。大溈雩雲:“我更與爾諸人,土上加泥。”抽柱杖雲:“看看,雪峰向諸人面前放屙,咄,為什麼屎臭也不知?”

  雪峰示眾雲:“盡大地撮來如粟米粒大。”古人接物利生,有奇特處,隻是不妨辛勤。三上投子,九到洞山,置漆桶木杓,到處作飯頭,也隻為透脫此事。及至洞山作飯頭,一日洞山問雪峰:“作什麼?”峰雲:“淘米。”山雲:“淘沙去米,淘米去沙?”峰雲:“沙米一齊去。”山雲:“大眾吃個什麼?”峰便覆盆。山雲:“子緣在德山。”指令見之,才到便問:“從上宗乘中事,學人還有分也無?”德山打一棒雲:“道什麼?”因此有省。後在鰲山阻雪,謂巖頭雲:“我當時在德山棒下,如桶底脫相似。”巖頭喝雲:“爾不見道,從門入者,不是傢珍,須是自己胸中流出,蓋天蓋地,方有少分相應。”雪峰忽然大悟,禮拜雲:“師兄,今日始是鰲山成道。”

  如今人隻管道,古人特地做作,教後人依規矩。若恁麼,正是謗他古人,謂之出佛身血。古人不似如今人茍且,豈以一言半句,以當平生。若扶豎宗教,續佛壽命,所以吐一言半句,自然坐斷天下人舌頭,無爾著意路作情解,涉道理處。看他此個示眾,蓋為他曾見作傢來,所以有作傢鉗錘,凡出一言半句,不是心機意識思量鬼窟裡作活計,直是超群拔萃,坐斷古今,不容擬議,他傢用處,盡是如此。

  一日示眾雲:“南山有一條鱉鼻蛇,汝等諸人切須好看取。”時棱道者出眾雲:“恁麼則今日堂中大有人喪身失命去在。”又雲:“盡大地是沙門一隻眼,汝等諸人,向什麼處屙?”又雲:“望州亭與汝相見瞭也,烏石嶺與汝相見瞭也,僧堂前與汝相見瞭也。”時保福問鵝湖:“僧堂前即且置,如何是望州亭、烏石嶺相見處?”鵝湖驟步歸方丈。他常舉這般語示眾,隻如道“盡大地撮來如粟米粒大”,這個時節,且道以情識卜度得麼?須得打破羅籠,得失是非一時放下,灑灑落落,自然透得他圈繢,方見他用處。

  且道,雪峰意在什麼處“人多作情解道,心是萬法之主,盡大地一時在我手裡,且喜沒交涉。到這裡,須是個真實漢,聊聞舉著,徹骨徹髓見得透,且不落情思意想,若是個本色行腳衲子,見他恁麼,已是郎當為人瞭也,看他雪竇頌雲:

  牛頭沒,馬頭回,曹溪鏡裡絕塵埃。打鼓看來君不見,百花春至為誰開?

  雪竇自然見他古人,隻消去他命脈上一札,與他頌出,“牛頭沒馬頭回。”且道說個什麼?見得透底,如早朝吃粥,齋時吃飯相似,隻是尋常。雪竇慈悲,當頭一錘擊碎,一句截斷,隻是不妨孤峻,如擊石火似閃電光,不露鋒芒無爾湊泊處。且道向意根下摸索得麼?此兩句一時道盡瞭也。

  雪竇第三句,卻通一線道,略露些風規,早是落草。第四句,直下更是落草。若向言上生言,句上生句,意上生意,作解作會,不唯帶累老僧,亦乃辜負雪竇。古人句雖如此,意不如此,終不作道理系縛人。“曹溪鏡裡絕塵埃。”多少人道,“靜心便是鏡”,且喜沒交涉。隻管作計較道理,有什麼瞭期?這個是本分說話,山僧不敢不依本分。“牛頭沒,馬頭回”,雪竇分明說瞭也,自是人不見,所以雪竇如此郎當頌道:“打鼓看來君不見。”癡人還見麼?更向爾道:“百花春至為誰開”可謂豁開戶牖,與爾一時八字打開瞭也。及乎春來,幽谷野澗,乃至無人處,百花競發,爾且道更為誰開

  ◎碧巖錄第六則

  舉雲門垂語雲:“十五日已前不問汝,十五日已後道將一句來。”自代雲:“日日是好日。”

  雲門初參睦州,州旋機電轉,直是難湊泊,尋常接人,才跨門便扌+芻掃住雲:“道道!”擬議不來,便推出雲:“秦時車·度車·樂鉆。”雲門凡去見,至第三回,才敲門,州雲:“誰?”門雲:“文偃。”才開門便跳入,州扌+芻住雲:“道道。”門擬議,便被推出門,一足在門閫內,被州急合門,挫折雲門腳,門忍痛作聲,忽然大悟。後來語脈接人,一摸脫出睦州。

  後於陳操尚書宅,住三年。睦州指往雪峰處去,至彼出眾便問:“如何是佛?”峰雲:“莫囈語。”雲門便禮拜,一住三年。雪峰一日問:“於見處如何?”門雲:“某甲見處,與從上諸聖,不移易一絲毫許。”靈樹二十年,不請首座,常雲:“我首座生也。”又雲:“我首座牧牛也。”復雲:“我首座行腳也。”忽一口令撞鐘,三門前接首座,眾皆訝之,雲門果至,便請入首座寮,解包。

  靈樹人號曰知聖禪師,過去未來事皆預知。一日廣主劉王,將興兵,躬入院,請師決臧否,靈樹已先知,怡然坐化。廣主怒曰:“和尚何時得疾?”侍者對曰:“師不曾有疾,適封一合子,令俟王來呈之。”廣主開合得一帖子雲:“人天眼目,堂中首座。”廣主悟旨,遂寢兵;請雲門出世,住靈樹,後來方住雲門。

  師開堂說法,有鞠常侍致問:“靈樹果子熟也未?”門雲:“什麼年中,得信道生”復引劉王昔為賣香客等因緣,劉王後謚靈樹為知聖禪師。靈樹生生不失通,雲門凡三生為王,所以失通。一日劉王詔師入內過夏,共數人尊宿,皆受內人問詢說法,唯師一人不言,亦無人親近,有一直殿使,書一偈,貼在碧玉殿上雲:“大智修行始是禪,禪門宜默不宜喧。萬般巧說爭如實,輸卻雲門總不言。”

  雲門尋常愛說三字禪:顧鑒咦。又說一字禪。僧問:“殺父殺母,佛前懺悔,殺佛殺祖,向什麼處仟悔川”門雲:“露。”又問:“如何是正法眼藏?”門雲:“普。”直是不容擬議,到平鋪處,又卻罵人。若下一句語,如鐵橛子相似。後出四哲,乃洞山初、智門寬、德山密、香林遠,皆為大宗師。香林十八年為侍者,凡接他,隻叫遠侍者,遠雲:“喏。”門雲:“是什麼?”如此十八年,一日方悟。門雲:“我今後更不叫汝。”

  雲門尋常接人,多用睦州手段,隻是難為湊泊,有抽釘拔楔的鉗錘。雪竇道:“我愛韶陽新定機,一生與人抽釘拔楔。”垂個問頭示眾雲:“十五日前不問汝,十五日已後道將一句來。”坐斷千差不通凡聖,自代雲:“日日是好日。”十五日已前,這語已坐斷千差;十五日已後,這語也坐斷千差,是他不道明日是十六。後人隻管隨語生解,有什麼交涉?他雲門立個宗風,須是有個為人處,垂語瞭,卻自代雲:“日日是好日。”此語通貫古今,從前至後,一時坐斷。

  山僧如此說話,也是隨語生解,他殺不如自殺,才作道理,墮坑落塹。雲門一句中,三句俱備,蓋是他傢宗旨如此。垂一句語,須要歸宗,若不如此,隻是杜撰。此事無許多論說,而未透者,卻要如此,若透得,便見古人意旨,看取雪竇打葛藤。

  去卻一,拈得七,上下四維無等匹。徐行踏斷流水聲,縱觀寫出飛禽跡。

  草茸茸,煙冪冪,空生巖畔花狼藉。彈指堪悲舜若多,莫動著,動著三十棒!

  雪竇頌古,偏能如此,當頭以金剛王寶劍,揮一下瞭,然後略露些風規。雖然如此,畢竟無有二解。“去卻一拈得七”,人多作算數會道,“去卻一”是“十五日已前”事,雪竇摹頭下兩句言語印破瞭,卻露出教人見,“去卻一拈得七”,切忌向言句中作活計,何故?胡餅有什麼汁?人多落在意識中,須是向語句未生已前會取,始得。大用現前,自然見得也。

  所以釋迦老子成道後,於摩竭提國,三七日中,思惟如是事:“諸法寂滅相,不可以言宣。我寧不說法,疾入於涅槃。”到這裡覓個開口處不得,以方便力故,為五比丘說已。至三百六十會,說一代時教,隻是方便。所以脫珍禦服,著弊垢衣,不得已,而向第二義門中淺近之處,誘引諸子。若教他向上全提,盡大地無一個半個。

  且道,作麼生是第一句?到這裡,雪竇露些意教人見,爾但上下不見有諸佛,下不見有眾生,外不見有山河大地,內不見有見聞覺知,如大死的人卻活相似。長短好惡,打成一片,一一拈來更無異見。然後應用不失其宜,方見他道“去卻一拈得七,上下四維無等匹。”若於此句透得,直得上下四維無有等匹,森羅萬象,草芥人畜,著著全彰自己傢風。

  所以道:“萬象之中獨露身,惟人自肯乃方親。昔年謬向途中覓,今日看來火裡冰。”天上天下惟我獨尊,人多逐未不求其本,先得本正,自然風行草偃,水到渠成。“徐行踏斷流水聲。”徐徐行動時,浩浩流水聲,也應踏斷。“縱觀寫出飛禽跡。”縱目一觀,直饒是飛禽跡亦如寫出相似。到這裡,鑊湯爐炭吹教滅,劍樹刀山喝便摧,不為難事。雪竇到此,慈悲之故,恐人坐在無事界中,復道:“草茸茸煙冪冪”,所以蓋覆卻,直得草茸茸煙冪冪。

  且道是什麼人境界?喚作日日是好日得麼?且喜沒交涉。直得徐行踏斷流水聲也不是,縱觀寫出飛禽跡也不是,草茸茸也不是,煙冪冪也不是,直饒總不恁麼,正是“空生巖畔花狼藉”,也須是轉過那邊始得。

  豈不見,須菩提巖中宴坐,諸天雨花贊嘆,尊者曰:“空中雨花贊嘆,復是何人?”天曰:“我是天帝釋。”尊者曰:“汝何贊嘆?”天曰:“我重尊者善說般若波羅蠻多。”尊者曰:“我於般若,未嘗說一字,汝雲何贊嘆?”天曰:“尊者無說,我乃無聞,無說無聞,是真般若。”又復動地雨花。雪竇亦曾有頌雲:“雨過雲凝曉半開,數峰如畫碧崔鬼。空生不解巖中坐,惹得天花動地來。”天帝既動地雨花,到這裡,更藏去那裡。雪竇又道:“我恐逃之逃不得,大方之外皆充塞。忙忙擾擾知何窮,八面清風惹衣械。”直得凈裸裸赤灑灑,都無纖毫過患,也未為極則。

  且畢竟如何即是,看取下文雲:“彈指堪悲舜若多。”梵語舜若多,此雲虛空神,以虛空為體,無身覺觸,得佛光照方現得身。爾若得似舜若多神時,雪竇正好彈指悲嘆。又雲:“莫動著。”動著時如何?白日青天,開眼瞌睡。

  ◎碧巖錄第七則

  垂示雲:聲前一句,千聖不得傳,未曾親覲,如隔大千。設使向聲前辨得,截斷天下人舌頭,亦未是性燥漢。所以道:天不能蓋,地不能載,虛空不能容,日月不能照,無佛處獨稱尊,始較些子,其或未然,於一毫頭上透得,放大光明,七縱八橫,於法自在自由,信手拈來無有不是,且道得個什麼如此奇特,復雲:大眾會麼,從前汗馬無人識,隻要重論蓋代功。即今事且致,雪竇公案又作麼生,看取下文。

  舉僧問法眼:“慧超咨和尚,如何是佛?”法眼雲:“汝是慧超。”

  法眼禪師,有啐啄同時的機,具啐啄同時底用,方能如此答話。所謂超聲越色,得大自在,縱奪臨時,殺活在我,不妨奇特。然而此個公案,諸方商量者多,作情解會者不少。不知古人,凡垂示一言半句,如擊石火似閃電光,直下撥開一條正路,後人隻管去言句卜作解會道:“慧超便是佛”,所以法眼恁麼答。有者道:“大似騎牛覓牛。”有者道:“問處便是。”有什麼交涉,若恁麼會去,不惟辜負自己,亦乃深屈古人。

  若要見他全機,除非是一棒打不回頭底漢,牙如劍樹,口似血盆,向言外知歸,方有少分相應。若一一作情解,盡大地是滅胡種族的漢。隻如超禪客於此悟去,也是他尋常管帶參究,所以一言之下,如桶底脫相似。

  隻如則監院在法眼會中,也不曾參請入室。一日法眼問雲:“則監院何不來入室?”則雲:“和尚豈不知,某甲於青林處,有個入頭。”法眼雲:“汝試為我舉看。”則雲:“某甲問如何是佛?”林雲:“丙丁童子來求火。”法眼雲:“好語,恐爾錯會,可更說看。”則雲:“丙丁屬火,以火求火,如某甲是佛,更去覓佛。”法眼雲:“監院果然錯會瞭也。”則不憤,便起單渡江去。法眼雲:“此人若回可救,若不回救不得也。”則到中路自忖雲:“他是五百人善知識,豈可賺我那?”遂回再參。法眼雲:“爾但問我,我為爾答。”則便問:“如何是佛?”法眼雲:“丙丁童子來求火。”則於言下大悟。

  如今有者隻管瞠眼作解會,所謂彼既無瘡,勿傷之也。這般公案,久參者,一舉便知落處。法眼下謂之箭鋒相拄,更不用五位君臣、四料簡,直論箭鋒相拄,是他傢風如此,一句下便見,當陽便透,若向句下尋思,卒摸索不著。

  法眼出世,有五百眾,是時佛法大興,時韶國師久依疏山,自謂得旨,乃集疏山平生文字頂相,領眾行腳,至法眼會下,他亦不去入室,隻令參徒隨眾入室。一日法眼升座,有僧問:“如何是曹源一滴水?”法眼雲:“是曹源一滴水。”其僧惘然而退,韶在眾,聞之忽然大悟。後出世,承嗣法眼,有頌呈雲:“通玄峰頂,不是人間。心外無法,滿目青山。”法眼印雲:“隻這一頌,可繼吾宗,子後有王侯敬重,吾不如汝。”

  看他古人恁麼悟去,是什麼道理?不可隻教山僧說,須是自己二六時中,打辦精神。似恁麼與他承當,他日向十字街頭,垂手為人,也不為難事。所以僧問法眼:“如何是佛法?”眼雲:“汝是慧超。”有甚相辜負處。不見雲門道:“舉不顧,即差互,擬思量,何劫悟。”雪竇後面頌得,不妨顯赫。試舉看。

  江國春風吹不起,鷓鴣啼在深花裡。三級浪高魚化龍,癡人猶戽夜塘水。

  雪竇是作傢,於古人難嚼、難透、難見、節角淆訛處,頌出教人見,不妨奇特。雪竇識得法眼關捩子,又知慧超落處,更恐後人向法眼言句下,錯作解會,所以頌出。這僧如此問,法眼如是答,便是“江國春風吹不起,鷓鴣啼在深花裡。”此兩句隻是一句,且道雪竇意在什麼處?江西江南多作兩般解會道:“江國春風吹不起”,用頌“汝是慧超”。隻這個消息,直饒江國春風也吹不起。“鷓鴣啼在深花裡”,用頌諸方商量這話,浩浩地,似鷓鴣啼在深花裡相似。有什麼交涉?殊不知,雪竇這兩句,隻是一句。要得無縫無罅,明明向汝道,言也端語也端,蓋天蓋地。他問:“如何是佛?”法眼雲:“汝是慧超。”雪竇道:“江國春風吹不起,鷓鴣啼在深花裡。”向這裡薦得去,可以丹霄獨步,爾若作情解,三生六十劫。

   雪竇第三第四句,忒殺傷慈,為人一時說破。超禪師當下大悟處,如“三級浪高魚化龍,癡人猶戽夜塘水。”禹門三級浪,孟津即是龍門,禹帝鑿為三級。今三月三,桃花開時,天地所感,有魚透得龍門,頭上生角昴鬣尾,拿雲而去,跳不得者點額而回。癡人向言下咬嚼,似戽夜塘之水求魚相似。殊不知,魚已化為龍也。端師翁有頌雲:“一文大光錢,買得個油糍。吃向肚裡瞭,當下不聞饑。”此頌極好,隻是太拙。雪竇頌得極巧,不傷鋒犯手。舊時慶藏主愛問人:“如何是三級浪高魚化龍?”我也不必在。我且問爾:“化作龍去,即今在什麼處?”

  

  ◎碧巖錄第八則

  垂示雲:會則途中受用,如龍得水,似虎靠山;不會則世諦流佈,羝羊觸藩,守株待兔。有時一句,如踞地獅子;有時一句,如金剛王寶劍;有時一句,坐斷天下人舌頭;有時一句,隨波逐浪。若也途中受用,遇知音別機宜,識休咎相共證明。若也世諦流佈,具一隻眼,可以坐斷十方,壁立千仞。所以道:大用現前,不存軌則。有時將一莖草,作丈六金身用;有時將丈六金身,作一莖草用。且道憑個什麼道理,還委悉麼?試舉看。

  舉翠巖夏末示眾雲:“一夏以來,為兄弟說話,看翠巖眉毛在麼?”保福雲:“作賊人心虛。”長慶雲:“生也。”雲門雲:“關。”

  古人有晨參暮請,翠巖至夏未卻恁麼示眾,然而不妨孤峻,不妨驚天動地。且道,一大藏教,五千四十八卷,不免說心說性,說頓說漸,還有這個消息麼,一等是恁麼時節,翠巖就中奇特。看他恁麼道,且道他意落在什麼處?古人垂一鉤,終不虛設,須是有個道理為人。

  人多錯會道,白日青天說無向當話,無事生事,夏末先自說過,先自點檢,免得別人點檢他,且喜沒交涉,這般見解,謂之滅胡種族。歷代宗師出世,若不垂示於人,都無利益,圖個什麼。到這裡見得透,方知古人有驅耕夫之牛,奪饑人之食手段。如今人問著,便向言句下咬嚼,“眉毛”上作活計,看他屋裡人,自然知他行履處。千變萬化,節角贅訛,著著有出身之路,便能如此與他酬唱。此語若無奇特,雲門保福長慶三人,咂咂地與他酬唱作什麼。

  保福雲:“作賊人心虛。”隻因此語,惹得適來說許多情解。且道保福意作麼生?切忌向句下覓他古人,爾若生情起念,則換爾眼睛。殊不知,保福下一轉語,截斷翠巖腳跟。長慶雲:“生也。”人多道,長慶隨翠巖腳跟轉,所以道生也,且得沒交涉。不知長慶自出他見解道生也,各有出身處。我且問爾:是什麼處是生處?一似作傢面前,金剛王寶劍,直下便用,若能打破常流見解,截斷得失是非,方見長慶與他酬唱處。雲門雲:“關。”不妨奇特,隻是難參。

  雲門大師,多以一字禪示人。雖一字中,須具三句。看他古人,臨機酬唱,自然與今時人迥別,此乃下句的樣子。他雖如此道,意決不在那裡,既不在那裡,且道在什麼處?也須仔細自參始得。若是明眼人,有照天照地的手腳,直下八面玲瓏,雪竇為他一個“關”字,和他三個,穿作一串頌出。

  翠巖示徒,千古無對。關字相酬,失錢遭罪。潦倒保福,抑揚難得。

  嘮嘮翠巖,分明是賊。白圭無玷,誰辨真假?長慶相諳,眉毛生也。

  雪竇若不恁麼慈悲頌出令人見,爭得名善知識。古人如此,一一皆是事不獲已。蓋為後學著他言句,轉生情解,所以不見古人意旨。如今忽有個出來,掀倒禪床,喝散大眾,怪他不得。雖然如此,也須實到這田地始得。

   雪竇道“千古無對”,他隻道“看翠巖眉毛在麼”有什麼奇特處,便乃千古無對?須知古人吐一言半句出來,不是造次,須是有定乾坤的眼始得。雪竇著一言半句,如金剛王寶劍,如踞地獅子,如擊石火,似閃電光。若不是頂門具眼,爭能見他古人落處。這個示眾,直得千古無對,過於德山棒臨濟喝。且道雪竇為人意在什麼處,爾且作麼生會他道“千古無對”?“關字相酬,失錢遭罪”,這個意如何?直饒是具透關底眼,到這裡也須仔細始得。且道是翠巖失錢遭罪,是雪竇失錢遭罪,是雲門失錢遭罪?爾若透得,許爾具眼。“潦倒保福,抑揚難得。”抑自己揚古人,且道保福在什麼處是抑,什麼處是揚?“嘮嘮翠巖,分明是賊。”且道他偷什麼來,雪竇卻道是賊?切忌隨他語脈轉卻,到這裡須是自有操持始得。“白圭無砧”,頌翠巖大似白圭相似,更無些瑕翳。“誰辨真假”,可謂罕有人辨得。雪竇有大才,所以從頭至尾,一串穿卻,末後卻方道:“長慶相諳,眉毛生也。”且道,生也在什麼處?急著眼看。

  

  ◎碧巖錄第九則

  垂示雲:明鏡當臺,妍醜自辨。莫邪在手,殺活臨時。漢去胡來,胡來漢去。死中得活,活中得死。且道到這裡,又作麼生?若無透關的眼轉身處,到這裡灼然不奈何。且道如何是透關的眼?轉身處,試舉看。

  舉僧問趙州:“如何是趙州?”州雲:“東門西門南門北門。”

  大凡參禪問道,明究自己,切忌揀擇言句,何故?不見趙州舉道:“至道無難,唯嫌揀擇。”又不見雲門道:“如今禪和子,三個五個聚頭口喃喃地,便道,這個是上才語句,那個是就身處打出語。不知古人方便門中,為初機後學,未明心地,未見本性,不得已而立個方便語句,如祖師西來,單傳心印,直指人心,見性成佛,那裡如此葛藤,須是斬斷語言,格外見諦,透脫得去,可謂如龍得水,似虎靠山。”

  久參先德,有見而未透,透而未明,謂之請益。若是見得透請益,卻要語句上周旋,無有凝滯,久參請益,與賊過梯,其實此事不在言句上,所以雲門道:“此事若在言句上,三乘十二分教,豈是無言句,何須達摩西來。”

  汾陽十八問中,此問謂之驗主問,亦謂之探拔問,這僧致個問頭,也不妨奇特。若不是趙州,也難抵對他。這僧問:“如何是趙州?”趙州是本分作傢,便向道:“東門西門南門北門。”僧雲:“某甲不問這個趙州。”州雲:“爾問那個趙州?”後人喚作無事禪,賺人不少,何故他問趙州,州答雲:“東門西門南門北門。”所以隻答他趙州,爾若恁麼會,三傢村裡漢,更是會佛法去,隻這便是破滅佛法,如將魚目比況明珠,似則似是則不是。

  山僧道“不在河南,正在河北”,且道是有事是無事,也須是仔細始得。遠錄公雲:“末後一句,始到牢關。指南之旨,不在言詮。”十日一風,五日一雨,安邦樂業,鼓腹謳歌,謂之太平時節,謂之無事。不是拍盲便道無事,須是透過關捩子,出得荊棘林,凈裸裸赤灑灑,依前似平常人。由爾有事也得,無事也得,七縱八橫,終不執無定有。

  有般底人道:“本來無一星事,但隻遇茶吃茶,遇飯吃飯。”此是大妄語,謂之未得謂得,未證謂證,原來不曾參得透。見人說心說性說玄說妙,便道隻是狂言。本來無事,可謂一盲引眾盲。殊不知,祖師未來時,那裡喚天作地,喚山作水來。為什麼祖師更西來,諸方升堂入室,說個什麼,盡是情識計較。若是情識計較,情盡方見得透,若見得透,依舊天是天,地是地,山是山,水是水。

  古人道:“心是根,法是塵,兩種猶如鏡上痕。”到這個田地,自然凈裸裸赤灑灑,若極則理論,也未是安穩處在。到這裡,人多錯會,打在無事界裡,佛也不禮,香也不燒,似則也似,爭奈脫體不是,才問著,卻是極則相似,才拶著,七花八裂,坐在空腹高心處,及到臘月三十日,換手捶胸,已是遲瞭也。

  這僧恁麼問,趙州恁麼答,且道作麼生摸索恁麼也不得,不恁麼也不得,畢竟如何?這些子是難處,所以雪竇拈出來,當面示人。趙州一日坐次,侍者報雲:“大王來也。”趙州矍然雲:“大王萬福。”侍者雲:“未到,和尚。”州雲:“又道來也。”參到這裡,見到這裡,不妨奇特。南禪師拈雲:“侍者隻知報客,不知身在帝鄉。趙州入草求人,不覺渾身泥水。”這些子實處,諸人還知麼,看取雪竇頌。

  句裡呈機劈面來,爍迦羅眼絕纖埃。東西南北門相對,無限輪錘擊不開。

  趙州臨機,一似金剛王寶劍,擬議即截卻爾頭,往往更當面換卻爾眼睛。這僧也敢捋虎須,致個問頭,大似無事生事。爭奈句中有機,他既呈機來,趙州也不辜負他問頭,所以亦呈機答。不是他特地如此,蓋為透底人自然合轍,一似安排來相似。

  不見有一外道,手握雀兒,來問世尊雲:“且道某甲手中雀兒,是死耶是活耶?”世尊遂騎門閫雲:“爾道我出那入那?”一本雲:世尊豎起拳頭雲:“開也合也。”外道無語,遂禮拜。此話便似這公案。古人自是血脈不斷,所以道,問在答處,答在問處。雪竇如此見得透,便道“句裡呈機劈面來。”句裡有機,如帶兩意,又似問人,又似問境相似。趙州不移易一絲毫,便向他道東門、西門、南門、北門。

   “爍迦羅眼絕纖埃”,此頌趙州人境俱奪,向句裡呈機與他答,此謂之有機有境,才轉便照破他心膽,若不如此難塞他問頭。爍迦羅眼者,是梵語,此雲堅固眼,亦雲金剛眼,照見無礙,不唯千裡明察秋毫,亦乃定邪決正,辨得失,別機宜,識休咎。雪竇雲:“東西南北門相對,無限輪錘擊不開。”既是無限輪錘,何故擊不開?自是雪竇見處如此,爾諸人又作麼生得此門開去,請參詳看。

  

  ◎碧巖錄第十則

  垂示雲:恁麼恁麼,不恁麼不恁麼,若論戰也,個個立在轉處。所以道:若向上轉去,直得釋迦彌勒,文殊普賢,千聖萬聖,天下宗師,普皆飲氣吞聲;若向下轉去,醯雞蠛蠓,蠢動含靈,一一放大光明,一一壁立萬仞;倘或不上不下,又作麼生商量,有條攀條,無條攀例。試舉看

  舉睦州問僧:“近離甚處?”僧便喝。州雲:“老僧被汝一喝。”僧又喝。州雲:“三喝四喝後作麼生?”僧無語,州便打雲:“這掠虛頭漢。”

  大凡扶豎宗教,須是有本分宗師眼目,有本分宗師作用。睦州機鋒,如閃電相似,愛勘座主,尋常出一言半句,似個荊棘叢相似,著腳手不得。他才見僧來,便道“見成公案,放爾三十棒。”又見僧雲:“上座。”僧回首,州雲:“擔板漢!”又示眾雲:“未有個入頭處,須得個入頭處。既得個入頭處,不得辜負老僧。”睦州為人多如此。

  這僧也善雕琢,爭奈龍頭蛇尾,當時若不是睦州,也被他惑亂一場。隻如他問“近離什麼處”,僧便喝,且道他意作麼生?這老漢也不忙,緩緩地向他道:“老僧被汝一喝。”似領他話在,一邊又似驗他相似,斜身看他如何。這僧又喝,似則似是則未是,被這老漢穿卻鼻孔來也。遂問雲:“三喝四喝後作麼生?”這僧果然無語,州便打雲:“這掠虛頭漢。”驗人端的處,下口便知音,可惜許這僧無語,惹得睦州道掠虛頭漢。

  若是諸人,被睦州道“三喝四喝後作麼生”,合作麼生隻對,免得他道掠虛頭漢?這裡若是識存亡,別休咎,腳踏實地漢,誰管三喝四喝後作麼生。隻為這僧無語,被這老漢便據款結案。聽取雪竇頌出。

  兩喝與三喝,作者知機變。若謂騎虎頭,二俱成瞎漢。誰瞎漢,拈來天下與人看。

  雪竇不妨有為人處,若不是作者,隻是胡喝亂喝,所以古人道:“有時一喝不作一喝用,有時一喝卻作一喝用,有時一喝如踞地獅子,有時一喝如金剛王寶劍。”興化道:“我見爾諸人,東廊下也喝,西廊下也喝,且莫胡喝亂喝,直饒喝得興化上三十三天,卻撲下來,氣息一點也無,待我蘇醒起來,向汝道未在,何故?興化未曾向紫羅帳裡撒真珠,與爾諸人在,隻管胡喝亂喝作什麼。”臨濟道:“我聞汝等,總學我喝,我且問爾東堂有僧出,西堂有僧出,兩個齊下喝,那個是賓,那個是主?爾若分賓主不得,已後不得學老僧。”所以雪竇頌道:“作者知機變。”這僧雖被睦州收,他卻有識機變處。且道什麼處,是這僧識機變處?

  鹿門智禪師,點這僧雲:“識法者懼。”巖頭道:“若論戰也,個個立在轉處。”黃龍心和尚道:“窮則變,變則通。”這個些子,是祖師坐斷天下人舌頭處。爾若識機變,舉著便知落處。有般漢雲:“管他道三喝四喝作什麼,隻管喝將去,說什麼三十二十喝,喝到彌勒佛下生,謂之騎虎頭。”若恁麼知見,不識睦州則故是,要見這僧大遠在。

   如人騎虎頭,須是手中有刀,兼有轉變始得。雪竇道:若恁麼,“二俱成瞎漢。”雪竇似倚天長劍,凜凜全威。若會得雪竇意,自然千處萬處一時會。便見他雪竇後面頌,隻是下註腳,又道“誰瞎漢。”且道是賓傢瞎,是主傢瞎,莫是賓主一時瞎麼?“拈來天下與人看”,此是活處,雪竇一時頌瞭也,為什麼卻道“拈來天下與人看”,且道作麼生看?開眼也著,合眼也著,還有人免得麼

  

  碧巖錄卷第二

  ◎碧巖錄第十一則

  垂示雲:佛祖大機,全歸掌握,人天命脈,悉受指呼。等閑一句一言,驚群動眾;一機一境,打鎖敲枷;接向上機,提向上事。且道什麼人曾恁麼來,還有知落處麼?試舉看。

  舉黃檗示眾雲:“汝等諸人,盡是口+童酒糟漢,還知大唐國裡無禪師麼?”時有僧出雲:“隻如諸方匡徒領眾,又作麼生?”檗雲:“不道無禪,隻是無師。”

  黃檗身長七尺,額有圓珠,天性會禪。師昔遊天臺,路逢一僧,與之談笑,如故相識,熟視之目光射人,頗有異相。乃偕行,屬溪水暴漲,乃植杖捐笠而止。其僧率師同渡。師曰:“請渡。”彼即褰衣,躡波如履平地,回顧雲:“渡來渡來。”師咄雲:“這自瞭漢,吾早知捏怪,當斫汝脛。”其僧嘆曰:“真大乘法器。”言訖不見。

  初到百丈,丈問雲:“巍巍堂堂,從什麼處來?”檗雲:“巍巍堂堂從嶺中來。”丈雲:“來為何事?”檗雲:“不為別事。”百丈深器之。次日辭百丈,丈雲:“什麼處去?”檗雲:“江西禮拜馬大師去。”丈雲:“馬大師已遷化去也。”你道黃檗恁麼問,是知來問,是不知來問?“卻雲:“某甲特地去禮拜,福緣淺薄,不及一見,未審平日有何言句,願聞舉示。”丈遂舉再參馬祖因緣:“祖見我來,便豎起拂子。我問雲:“‘即此用?離此用?’祖遂掛拂子於禪床角,良久,祖卻問我:“‘汝已後鼓兩片皮,如何為人?’我取拂子豎起。祖雲:“‘即此用?離此用?’我將拂子掛禪床角。祖振威一喝,我當時直得三日耳聾。”黃檗不覺驚然吐舌。丈雲:“子已後莫承嗣馬大師麼?”檗雲:“不然,今日因師舉,得見馬大師大機大用,若承嗣馬師,他日已後喪我兒孫。”丈雲:“如是如是。見與師齊,減師半德;智過於師,方堪付授。於今見處宛有超師之作。”諸人且道,黃檗恁麼問,是知而故問那?是不知而問那?須是親見他傢父子行履處始得。

  黃檗一日又問百丈:“從上宗乘,如何指示?”百丈良久。檗雲:“不可教後人斷絕去。”百丈雲:“將謂汝是個人。”遂乃起入方丈。檗與裴相國為方外友,裴鎮宛陵請師至郡,以所解一編示師,師接置於座,略不披閱,良久乃雲:“會麼?”裴雲:“不會。”檗雲:“若便恁麼會得,猶較些子。若也形於紙墨,何處更有吾宗?”裴乃以頌贊雲:“自從大士傳心印,額有圓珠七尺身。掛錫十年棲蜀水,浮杯今日渡漳濱。八千龍象隨高步,萬裡香花結勝因。擬欲事師為弟子,不知將法付何人?”師亦無喜色,雲:“心如大海無邊際,口吐紅蓮養病身。自有一雙無事手,不曾隻揖等閑人。”

  檗住後,機鋒峭峻。臨濟在會下,睦州為首座,問雲:“上座在此多時,何不去問話”濟雲:“教某甲問什麼話即得?”座雲:“何不去問如何是佛法的大意”濟便去問,三度被打出。濟辭座曰:“蒙首座令三番去問,被打出,恐因緣不在這裡,暫且下山。”座雲:“子若去,須辭和尚去方可。”首座預去白檗雲:“問話上座,甚不可得,和尚何不穿鑿教成一株樹去,與後人為陰涼。”檗雲:“吾已知!濟來辭。檗雲:“汝不得向別處去,直向高安灘頭,見大愚去。”

  濟到大愚,遂舉前話,不知某甲過在什麼處。愚雲:“檗與麼老婆心切,為你徹困,更說什麼有過無過”濟忽然大悟雲:“黃檗佛法無多子。”大愚扌+芻住雲:“你適來又道有過,而今卻道佛法無多子!”濟於大愚脅下祝+土三拳。愚拓開雲:“汝師黃檗非幹我事。”

  一日檗示眾雲:“牛頭融大師,橫說豎說,猶未知向上關捩子在。”是時石頭馬祖下,禪和子浩浩地,說禪說道,他何故卻與麼道?所以示眾雲:“汝等諸人盡是口+童酒糟漢,恁麼行腳,取笑於人。但見八百一千人處便去,不可隻圖熱鬧也.可中總似汝如此容易,何處更有今日事也。”唐時愛罵人作口+童酒糟漢,人多喚作黃檗罵人,具眼者自見他落處大意,垂一鉤釣人問。眾中有個惜身命底禪和,便解恁麼出眾,問他道:“隻如諸方匡徒領眾,義作麼生也?”好一拶,這老漢果然分疏不下,便卻漏逗雲:“不道無禪,隻是無師。”且道意在什麼處?

  他從上宗旨,有時擒,有時縱;有時殺,有時活;有時放,有時收。敢問諸人:“作麼生是禪中師?山僧恁麼道,已是和頭沒卻瞭也,諸人鼻孔在什麼處?良久雲:“穿卻瞭也。”

  凜凜孤風不自誇,端居寰海定龍蛇。大中天子曾輕觸,三度親遭弄爪牙。

  雪竇此一頌,一似黃檗真贊相似,人卻不得作真贊。會他的句下,便有出身處,分明道:“凜凜孤風不自誇。”黃檗恁麼示眾,且不是爭人負我,自逞自誇。若會這個消息,一任七縱八橫,有時孤峰頂獨立,有時鬧市裡橫身,豈可僻守一隅,愈舍愈不歇,愈尋愈不見,愈擔荷愈沒溺!古人道:“無翼飛天下,有名傳世間。”盡情舍卻佛法道理,玄妙奇特,一時放下,卻較些子,自然觸處現成。

  雪竇道:“端居寰海定龍蛇。”是龍是蛇,入門來便驗取,謂之定龍蛇眼,擒虎兕機。雪竇又道:“定龍蛇兮眼何正,擒虎兕兮機不全。”又道:“大中天子曾輕觸,三度親遭弄爪牙。”黃檗豈是如今惡腳手,從來如此。

  大中天子者,續咸通傳中載,唐憲宗有二子:“一曰穆宗,一曰宣宗,宣宗乃大中也。年十三,少而敏黠,常愛跏趺坐。穆宗在位時,因早朝罷,大中乃戲登龍床,作揖群臣勢,大臣見而謂之心風,乃奏穆宗,穆宗見而撫嘆曰:“我弟乃吾宗英胄也。”穆宗於長慶四年晏駕,有三子:“曰敬宗、文宗、武宗。敬宗繼父位,二年內臣謀易之。文宗繼位,一十四年。武宗繼位,常喚大中作癡奴,一口武宗恨大中昔日戲登父位,遂打殺致後苑中,以不潔灌,而復蘇。遂潛遁在香嚴閑和尚會下。後剃度為沙彌,未受具戒。

   後與志閑遊方到廬山,因志閑題瀑佈詩雲:“穿雲透石不辭勞,地遠方知出處高。”閑吟此兩句佇思久之,欲釣他語脈看如何。大中續雲:“溪澗豈能留得住,終歸大海作波濤。”閑方知不是尋常人,乃默而識之。後到鹽官會中,請大中作書記,黃檗在彼作首座。檗一日禮佛次,大中見而問曰:“不著佛求,不著法求,不著眾求,禮拜當何所求”檗雲:“不著佛求,不著法求,不著眾求,常禮如是。”大中雲:“用禮何為”檗便掌。大中雲:“太粗生。”檗雲:“這裡什麼所在,說粗說細”檗又掌。大中後繼國位,賜黃檗為粗行沙門。裴相國在朝,後奏賜斷際禪師。雪竇知他血脈出處,便用得巧。如今還有弄爪牙底麼?便打。

  

  ◎碧巖錄第十二則

  垂示雲:殺人刀活人劍,乃上古之風規,亦今時之樞要。若論殺也,不傷一毫;若論活也,喪身失命。所以道:向上一路,千聖不傳,學者勞形,如猿捉影。已道既是不傳,為什麼卻有許多葛藤公案?具眼者,試說看!

  舉僧問洞山:“如何是佛?”山雲:“麻三斤。”

  這個公案,多少人錯會,直是難咬嚼,無爾下口處。何故?淡而無味。古人有多少答佛話,或雲“三十二相”,或雲“杖林山下竹筋鞭”,及至洞山卻道“麻三斤”,不妨截斷古人舌頭。

  人多作話會道,洞山是時在庫下稱麻,有僧問,所以如此答;有底道,洞山問東答西;有底道,爾是佛,更去問佛,所以洞山繞路答之。死漢!更有一般道,隻這麻三斤便是佛。且得沒交涉。爾若恁麼去洞山句下尋討,參到彌勒佛下生,也未夢見在,何故?言語隻是載道之器,殊不知古人意,隻管去句中求,有什麼巴鼻!

  不見古人道,道本無言,因言顯道,見道即忘言。若到這裡,還我第一機來始得,隻這麻三斤,一似長安大路一條相似,舉足下足,無有不是。這個話與雲門糊餅話是一般,不妨難會。五祖先師頌雲:“賤賣擔板漢,貼稱麻三斤。千百年滯貨,無處著渾身。”爾但打迭得情塵意想,計較得失是非,一時凈盡自然會去。

  金烏急,玉兔速,善應何曾有輕觸?展事投機見洞山,跛鱉盲龜入空谷。

  花簇簇,錦簇簇,南地竹兮北地木。因思長慶陸大夫,解道合笑不合哭。

  雪竇見得透,所以劈頭便道“金烏急,玉免速”,與洞山答“麻三斤”更無兩般。日出日沒,日日如是。人多情解,隻管道,金烏是左眼,玉兔是右眼,才問著便瞠眼雲在這裡,有什麼交涉!若恁麼會,達摩一宗掃地而盡。所以道:“垂鉤四海,隻釣獰龍。格外玄機,為尋知己。”雪竇是出陰界的人,豈作這般見解?雪竇輕輕去敲關擊節處,略露些子教爾見,便下個註腳道:“善應何曾有輕觸。”洞山不輕酬這僧,如鐘在扣,如谷受響,大小隨應,不敢輕觸。雪竇一時突出心肝五臟,呈似爾諸人瞭也。雪竇有《靜而善應》頌雲:“覲面相呈,不在多端。龍蛇易辨,衲子難瞞。金錘影動,寶劍光寒。直下來也,急著眼看。”

  洞山初參雲門,門問:“近離甚處?”山雲:“渣渡。”門雲:“夏在甚麼處?”山雲:“湖南報慈。”門雲:“幾時離彼中。”山雲:“八月二十五。”門雲:“放爾三頓棒,參堂去。”師晚間入室,親近問雲:“某甲過在什麼處?”門雲:“飯袋子,江西湖南便恁麼去。”洞山於言下,豁然大悟,遂雲:“某甲他日向無人煙處,卓個庵子,不蓄一粒米,不種一莖菜,常接待往來十方大善知識,盡與伊抽卻釘,拔卻楔,拈卻膩脂帽子,脫卻鶻臭佈衫,各令灑灑落落地作個無事人去。”門雲:“身如椰子大,開得許大口。”洞山便辭去。

  他當時悟處,直下穎脫,豈同小見,後來出世應機,“麻三斤”語,諸方隻作答佛話會。如何是佛?“杖林山下竹筋鞭”,“丙丁童子來求火”,隻管於佛上作道理。雪竇雲:“若恁麼作展事與投機會,正似跛鱉盲龜入空谷,何年日月尋得出路去。“花簇簇,錦簇簇”,此是僧問智門和尚:“洞山道麻三斤意旨如何”智門雲:“花簇簇,錦簇簇。會麼?”僧雲:“不會。”智門雲:“南地竹兮北地木。”僧回舉似洞山,山雲:“我不為汝說,我為大眾說。”遂上堂雲:“言無展事,語不投機。承言者喪,滯句者迷。”

  雪竇破人情見,故意引作一串頌出。後人卻轉生情見,道麻是孝服,竹是孝杖,所以道,“南地竹兮北地木”;花簇簇,錦簇簇,是棺材頭邊畫的花草。還識羞麼?殊不知,“南地竹兮北地木”,與麻三斤,隻是阿爺與阿爹相似。古人答一轉話,決是意不恁麼,正似雪竇道金烏急,玉兔速,自是一般寬曠,隻是金金+俞難辨,魚魯參差。

  雪竇老婆心切,要破爾疑情,更引個死漢,“因思長慶陸大夫,解道合笑不合哭。”若論他頌,隻頭上三句,一時頌瞭。我且問爾,都盧隻是個麻三斤,雪竇卻有許多葛藤,隻是慈悲忒殺,所以如此。陸亙大夫作宣州觀察使,參南泉,泉遷化。亙聞喪,入寺下祭,卻呵呵大笑。院主雲:“先師與大夫有師資之義,何不哭?”大夫雲:“道得即哭。”院主無語,亙大哭雲:“蒼天蒼天!先師去世遠矣。”後來長慶聞雲:“大夫合笑不合哭。”雪竇借此意大綱道,爾若作這般情解,正好笑莫哭。是即是,末後有一個字,不妨聱訛。更道:“咦!”雪竇還洗得脫麼?

  ◎碧巖錄第十三則

  垂示雲:雲凝大野,遍界不藏;雪覆蘆花,難分朕跡。冷處冷如冰雪,細處細如米末,深深處佛眼難窺,密密處魔外莫測。舉一明三即且止,坐斷天下人舌頭。作麼生道,且道是什麼人分上事。試舉看。

  舉僧問巴陵:“如何是提婆宗?”巴陵雲:“銀碗裡盛雪。”

  這個公案,人多錯會,道此是外道宗,有什麼交涉。第十五祖提婆尊者,亦是外道中一數,因見第十四祖龍樹尊者,以針投缽,龍樹深器之,傳佛心宗,繼為第十五祖。《楞伽經》雲:“佛語心為宗,無門為法門。”馬祖雲:“凡有言句,是提婆宗。”隻以此個為主,諸人盡是衲僧門下客,還曾體究得提婆宗麼?若體究得,西天九十六種外道,被汝一時降伏;若體究不得,未免著返披袈裟去在;且道作麼生?若道言句是,也沒交涉;若道言句不是,也沒交涉。且道馬大師意在什麼處?後來雲門道:“馬大師好言語,隻是無人問。”有僧便問:“如何是提婆宗?”門雲:“九十六種,汝是最下一種。”

  昔有僧辭大隋,隋雲:“什麼處去?”僧雲:“禮拜普賢去。”大隋豎起拂子雲:“文殊普賢盡在這裡。”僧畫一圓相以手托呈師,又拋向背後。隋雲:“侍者將一貼茶來,與這僧去。”雲門別雲:“西天斬頭截臂,這裡自領出去。”又雲:“赤幡在我手裡。”

  西天論議,勝者手執赤幡,負墮者返披袈裟,從偏門出入。西天欲論議,須得奉王敕,於大寺中,聲鐘擊鼓,然後論議,於是外道於僧寺中,封禁鐘鼓,為之沙汰。時迦那提婆尊者知佛法有難,遂運神通,登樓撞鐘,欲擯外道。外道遂問:“樓上聲鐘者誰?”提婆雲:“天。”外道雲:“天是誰?”婆雲:“我。”外道雲:“我是誰?”婆雲:“我是爾。”外道雲:“爾是誰?”婆雲:“爾是狗。”外道雲:“狗是誰。”婆雲:“狗是爾。”如是七返,外道自知負墮伏義,遂自開門,提婆於是從樓上持赤幡下來。外道雲:“汝何不後?”婆雲:“汝何不前?”外道雲:“汝是賤人。”婆雲:“汝是良人。”如是輾轉酬問,提婆折以無礙之辯,由是歸伏。時提婆尊者手持赤幡,義墮者幡下立,外道皆斬首謝過。時提婆止之,但化令削發入道,於是提婆宗大興,雪竇後用此事而頌之。

  巴陵眾中謂之鑒多口,常縫坐具行腳,深得他雲門腳跟下大事,所以奇特,後出世法嗣雲門。先住嶽州巴陵,更不作法嗣書,隻將三轉語上雲門:“如何是道?明眼人落井;如何是吹毛劍?珊瑚枝枝撐著月;如何是提婆宗?銀碗裡盛雪。”雲門雲:“他日老僧忌辰隻舉此三轉語,報恩足矣。”自後果不作忌辰齋,依雲門之囑,隻舉此三轉語。

  然諸方答此話,多就事上答,唯有巴陵恁麼道,極是孤峻,不妨難會,亦不露些子鋒芒,八面受敵,著著有出身之路,有陷虎之機,脫人情見。若論一色邊事,到這裡須是自傢透脫瞭,卻須是遇人始得,所以道:“道吾舞笏同人會,石鞏彎弓作者諳。此理若無師印授,擬將何法語玄談。”雪竇隨後拈提為人,所以頌出。

  老新開,端的別,解道銀碗裡盛雪。九十六個應自知,不知卻問天邊月。

  提婆宗,提婆宗,赤幡之下起清風。

   “老新開”,新開乃院名也。“端的別”,雪竇贊嘆有分,且道什麼處是別處一切語言,皆是佛法,山僧如此說話,成什麼道理去。雪竇微露些子意道,隻是端的別,後面打開雲,“解道銀碗裡盛雪。”更與爾下個註腳。“九十六個應自知”,負墮始得。爾若不知,問取天邊月。古人曾答此話雲:“問取天邊月。”雪竇頌瞭,末後須有活路,有獅子返擲之句。更提起與爾道:“提婆宗,提婆宗,赤幡之下起清風。”巴陵道銀碗裡盛雪。為什麼雪竇卻道赤幡之下起清風?還知雪竇殺人不用刀麼?

  

  ◎碧巖錄第十四則

  舉僧問雲門:“如何是一代時教?”雲門雲:“對一說。”

  禪傢流,欲知佛性義,當觀時節因緣,謂之教外別傳,單傳心印,直指人心,見性成佛。釋迦老子,四十九年住世,三百六十會,開談頓漸權實,謂之一代時教。這僧拈來問雲:“如何是一代時教?”雲門何不與他紛紛解說,卻向他道個“對一說”?雲門尋常一句中,須具三句,謂之函蓋乾坤句,隨波逐浪句,截斷眾流句,放去收來,自然奇特,如斬釘截鐵,教人義解卜度他底不得。一大藏教,隻消三個字,四方八面,無爾穿鑿處,人多錯會,卻道對一時機宜之事故說。又道森羅及萬象,皆是一法之所印,謂之對一說。更有道,隻是說那個一法,有什麼交涉,非唯不會,更入地獄如箭。殊不知,古人意不如此,所以道“粉骨碎身未足酬,一句瞭然超百億”,不妨奇特。如何是一代時教?隻消道個“對一說”,若當頭薦得,便可歸傢穩坐;若薦不得,且伏聽處分。

  對一說,太孤絕,無孔鐵錘重下楔。閻浮樹下笑呵呵,昨夜驪龍拗角折。

  別別,韶陽老人得一橛!

  “對一說,太孤絕。”雪竇贊之不及。此語獨脫孤危,光前絕後,如萬丈懸崖相似,亦如百萬軍陣,無爾入處,隻是忒殺孤危。古人道:“欲得親切,莫將問來問,問在答處,答在問端。”直是孤峻。且道什麼處是孤峻處,天下人奈何不得。這僧也是個作傢,所以如此問,雲門又恁麼答,大似無孔鐵錘重下楔相似。雪竇使文言,用得甚巧。

   “閻浮樹下笑呵呵”,《起世經》中說,須彌南畔吠琉璃樹,映閻浮洲中皆青色。此洲乃大樹為名,名閻浮提,其樹縱廣七千由旬,下有閻浮壇金聚,高二十由旬,以金從樹下出生故,號閻浮樹。所以雪竇自說,他在閻浮樹下笑呵呵。且道他笑個什麼?笑昨夜驪龍拗角折,隻得瞻之仰之,贊嘆雲門有分。雲門道“對一說”,似個什麼,如拗折驪龍一角相似。到這裡若無恁麼事,焉能恁麼說話。雪竇一時頌瞭,末後卻道:“別別,韶陽老人得一橛。”何不道全得,如何隻得一橛?且道那一橛,在什麼處?直得穿過第二人。

  

  ◎碧巖錄第十五則

  垂示雲:殺人刀,活人劍,乃上古之風規,是今時之樞要。且道,如今那個是殺人刀活人劍?試舉看。

  舉僧問雲門:“不是目前機,亦非目前事時,如何?”門雲:“倒一說。”

  這僧不妨是個作傢,解恁麼問,頭邊謂之請益,此是呈解問,亦謂之藏鋒問。若不是雲門,也不奈他何。雲門有這般手腳,他既將問來,不得已而應之。何故?作傢宗師,如明鏡臨臺,胡來胡現,漢來漢現。古人道:“欲得親切,莫將問來問。”何故?問在答處,答在問處。從上諸聖,何曾有一法與人,那裡有禪道與爾來?爾若不造地獄業,自然不招地獄果;爾若不造天堂因,自然不受天堂果;一切業緣,皆是自作自受。

  古人分明向爾道:“若論此事,不在言句上。若在言句上,三乘十二分教,豈是無言句?更何用祖師西來?”前頭道“對一說”,這裡卻道“倒一說”,隻爭一字,為什麼卻有千差萬別?且道,聱訛在什麼處,所以道,法隨法行,法幢隨處建立。不是目前機,亦非目前事時如何?隻消當頭一點,若是具眼漢,一點也謾他不得。問處既聱訛,答處須得恁麼。其實雲門騎賊馬趕賊。有者錯會道,本是主傢話,卻是賓傢道,所以雲門倒一說,有什麼死急?這僧問得好:“不是目前機,亦非目前事時如何?”雲門何不答他別語言,卻隻向他道“倒一說”,雲門一時打破他底,到這裡道“倒一說”,也是好肉上剜瘡。何故?言跡之興,白雲萬裡,異途之所由生也。設使一時無言無句,露柱燈籠,何曾有言句,還會麼?若不會,到這裡也須是轉動始知落處。

  倒一說,分一節,同死同生為君訣。八萬四千非鳳毛,三十三人入虎穴。

  別別,擾擾匆匆水裡月。

  雪竇亦不妨作傢,於一句下,便道“分一節”,分明放過一著,與他把手共行。他從來有放行手段,敢與爾入泥入水,同死同生。所以雪竇恁麼頌,其實無他,隻要與爾解粘去縛,抽釘拔楔。如今卻因言句,轉生情解。隻如巖頭道,雪峰雖與我同條生,不與我同條死。若非全機透脫得大自在的人,焉能與爾同死同生?何故?為他無許多得失是非滲漏處。故洞山雲:“若要辨認向上之人真偽者,有三種滲漏:情滲漏,見滲漏,語滲漏。見滲漏,機不離位,墮在毒海;情滲漏,智常向背,見處偏枯;語滲漏,體妙失宗,機昧終始。”此三滲漏,宜已知之。又有三玄:體中玄,句中玄,玄中玄。古人到這境界,全機大用,遇生與爾同生,遇死與爾同死,向虎口裡橫身,放得手腳,千裡萬裡,隨爾銜去。何故?還他得這一著子,始得。

  “八萬四千非鳳毛”者,靈山八萬四千聖眾,非鳳毛也。《南史》雲:“宋時謝超宗陳郡陽夏人,謝鳳之子,博學文才傑俊,朝中無比,當世為之獨步,善為文,為王府常侍。王母殷淑儀薨,超宗作誄奏之。武帝見其文,大加嘆賞,曰:‘超宗殊有鳳毛。’”古詩雲:“朝罷香煙攜滿袖,詩成珠玉在揮毫。欲知世掌絲綸美,池上如今有鳳毛。”昔日靈山會上四眾雲集,世尊拈花,唯迦葉獨破顏微笑,餘者不知是何宗旨。雪竇所以道,“八萬四千非鳳毛,三十三人入虎穴。”

  阿難問迦葉雲:“世尊傳金蝠袈裟外,別傳何法?”迦葉召阿難,阿難應喏。迦葉雲:“倒卻門前剎竿著。”阿難遂悟。已後祖祖相傳,西天此土,三十三人,有入虎穴的手腳。古人道:“不入虎穴,爭得虎子?”雲門是這般人,善能同死同生。宗師為人須至如此,據曲木床上坐,舍得教爾打破,容爾捋虎須,也須是到這般田地始得。具七事隨身,可以同生同死,高者抑之,下者舉之,不足者與之。在孤峰者,救令入荒草;落荒草者,救令處孤峰。爾若入鑊湯爐炭。其實無他,隻要與爾解粘去縛,抽釘拔楔,脫去籠頭,卸卻角馱。

  平田和尚,有一頌最好:“靈光不昧,萬古徽猷。入此門來,莫存知解。”“別別,擾擾匆匆水裡月。”不妨有出身之路,亦有活人之機。雪竇拈瞭,教人自去明悟生機,莫隨他語句。爾若隨他,正是擾擾匆匆水裡月,如今作麼生得平穩去?放過一著。

  ◎碧巖錄第十六則

  垂示雲:道無橫徑,立者孤危;法非見聞,言思迥絕。若能透過荊棘林,解開佛祖縛,得個穩密田地,諸天捧花無路,外道潛窺無門,終日行而未嘗行,終日說而未嘗說,便可以自由自在,展啐啄之機,用殺活之劍。直饒恁麼,更須知有建化門中一手抬一手搦,猶較些子。若是本分事上,且得沒交涉。作麼生是本分事?試舉看。

  舉僧問鏡清:“學人啐,請師啄。”清雲:“還得活也無?”僧雲:“若不活,遭人怪笑。”清雲:“也是草裡漢。”

  鏡清承嗣雪峰,與本仁玄沙疏山太原孚輩同時,初見雪峰,得旨後,常以啐啄之機,開示後學,善能應機說法。示眾雲:“大凡行腳人,須具啐啄同時眼,有啐啄同時用,方稱衲僧。如母欲啄,而子不得不啐;子欲啐,而母不得不啄。”有僧便出問:“母啄子啐,於和尚分上,成得個什麼邊事?”清雲:“好個消息。”僧雲:“子啐母啄,於學人分上,成得個什麼邊事?”清雲:“露個面目。”所以鏡清門下,有啐啄之機。

  這僧亦是他們下客,會他傢裡事,所以如此問:“學人啐,請師啄。”此問,洞下謂之借事明機。那裡如此,子啐而母啄,自然恰好同時。鏡清也好,可謂拳踢相應,心眼相照。便答道:“還得活也無”其僧也好,亦知機變,一句下有賓有主,有照有用,有殺有活。僧雲:“若不活,遭人怪笑。”清雲:“也是草裡漢。”一等是入泥入水,鏡清不妨惡腳手。這僧既會恁麼問,為什麼卻道,也是草裡漢?

  所以作傢眼目,須是恁麼,如擊石火,似閃電光,構得構不得,未免喪身失命。若恁麼,便見鏡清道草裡漢,所以南院示眾雲:“諸方隻具啐啄同時眼,不具啐啄同時用。”有僧出問:“如何是啐啄同時用?”南院雲:“作傢不啐啄,啐啄同時失。”僧雲:“猶是學人疑處。”南院雲:“作麼生是爾疑處?”僧雲:“失。”南院便打,其僧不肯,院便趕出。

  僧後到雲門會裡舉前話,有一僧雲:“南院棒折那。”其僧豁然有省。且道意在什麼處?其僧卻回見南院,院適已遷化,卻見風穴,才禮拜。穴雲:“莫是當時問先師啐啄同時的僧麼?”僧雲:“是。”穴雲:“爾當時作麼生會?”僧雲:“某甲當初時,如燈影裡行相似。”穴雲:“爾會也。”且道是個什麼道理?這僧都來隻道“某甲當初時,如燈影裡行相似”,因甚麼風穴便向他道“爾會也?”後來翠巖拈雲:“南院雖然運籌帷幄,爭奈土曠人稀,知音者少。”風穴拈雲:“南院當時,待他開口,劈脊便打,看他作麼生。”若見此公案,便見這僧與鏡清相見處,諸人作麼生免得他道草裡漢。所以雪竇愛他道草裡漢,便頌出:

  古佛有傢風,對揚遭貶剝。子母不相知,是誰同啐啄?啄,覺,猶在殼,重遭撲,

  天下衲僧徒名邈。千古萬古黑漫漫,填溝塞壑無人會。

  “古佛有傢風。”雪竇一句頌瞭也,凡是出頭來,直是近傍不得。若近傍著,則萬裡崖州,才出頭來,便是落草,直饒七縱八橫,不消一捏。雪竇道:“古佛有傢鳳”,不是如今恁麼也。

  釋迦老子,初生下來,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目顧四方雲:“天上天下,唯我獨尊。”雲門道:“我當時若見,一棒打殺,與狗子吃卻。貴要天下太平。”如此方酬得恰好,所以啐啄之機,皆是古佛傢風。若達此道者,便可一拳拳倒黃鶴樓,一踢踢翻鸚鵡洲。如大火聚,近之則燎卻面門,如太阿劍,擬之則喪身失命。此個唯是透脫得大解脫者,方能如此。茍或迷源滯句,決定構這般說話不得。

  “對揚遭貶剝。”則是一賓一主,一問一答,於問答處,便有貶剝,謂之對揚遭貶剝。雪竇深知此事,所以隻向兩句下頌瞭,末後隻是落草,為爾註破,“子母不相知,是誰同啐啄?”母雖啄,不能致子之啐;子雖啐,不能致母之啄;各不相知,當啐啄之時,是誰同啐啄?若恁麼會,也出雪竇末後句,不得在。

  何故?不見香嚴道:“子啐母啄,子覺無殼,子母俱忘,應緣不錯,同道唱和,妙玄獨腳。”雪竇不防落草打葛藤,道“啄”,此一字,頌鏡清答道“還得活也無?”“覺”,頌這僧道“若不活,遭人怪笑。”為什麼雪竇卻便道“猶在殼”?

  雪竇向石火光中別緇素,閃電機裡辨端倪。鏡清道:“也是草裡漢‘,雪竇道:“重遭撲。”者難處些子,是鏡清也是“草裡漢”,喚作鏡清換人眼睛得麼?這句莫猶在殼麼?且得沒交涉。那裡如此,若會得,繞天下行腳,報恩有分,山僧恁麼說話,也是草裡漢。“天下衲僧徒名邈。”誰不是名邈者?到這裡,雪竇自名邈不出,卻更累他天下衲僧,且道鏡清作麼生是為這僧處?天下衲僧跳不出。

  ◎碧巖錄第十七則

  垂示雲:斬釘截鐵,始可為本分宗師;避箭畏刀,焉能為通方作者?針紮不入處,則且置,白浪滔天時如何?試舉看。

  舉僧問香林,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林雲:“坐久成勞。”

  香林道坐久成勞。還會麼?若會得,百草頭上,罷卻幹戈;若也不會,伏聽處分。

  古人行腳,結交擇友,為同行道伴,拔草瞻風。是時雲門旺化廣南,香林得得出蜀,與鵝湖鏡清同時,先參湖南報慈,後方至雲門會下,作侍者十八年,在雲門處,親得親聞,他悟時雖晚,不妨是大根器。居雲門左右十八年,雲門常隻喚遠侍者,才應諾,門雲:“是什麼?”香林當時也下語呈見解弄精魂,終不相契。一日忽雲:“我會也。”門雲:“何不向上道將來?”又住三年,雲門室中,垂大機辯,多半為他遠侍者,隨處入作。雲門凡有一言一句,都收在遠侍者處。

  香林後歸蜀,初住導江水晶宮,後住青城香林。智門祚和尚,本浙人,盛聞香林道化,特來入蜀參禮,柞乃雪竇師也。雲門雖接人無數,當代道行者,隻香林一派最盛。歸川住院四十年,八十歲方遷化。嘗雲:“我四十年,方打成一片。”凡示眾雲:“大凡行腳,參尋知識,要帶眼行,須分緇素,看淺深始得,先須立志,而釋迦老,在因地時,發一言一念,皆是立志。”後來僧問:“如何是室內一盞燈?”林雲:“三人證龜成鱉。”又問:“如何是衲衣下事?”林雲:“臘月火燒山。”古來答祖師意甚多,唯香林此一則坐斷天下人舌頭,無爾計較作道理處。

  僧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林雲:“坐久成勞”,可謂言無味句無味,無味之談,塞斷人口,無爾出氣處。要見便見,若不見切忌作解會。香林曾遇作傢來,所以有雲門手段,有三句體調。人多錯會,道祖師西來,九年面壁,豈不是坐久成勞,有什麼巴鼻,不見他主人得大自在處。他是腳踏實地,無許多佛法知見道理,臨時應用,所謂法隨法行,法幢隨處建立。雪竇因風吹火,傍指出一個半個:

  一個兩個千萬個,脫卻籠頭卸角馱。左轉右轉隨後來,紫胡要打劉鐵磨。

  雪竇直下如擊石火,似閃電光,拶出放教爾見,聊聞舉著便會始得,也不妨是他屋裡兒孫,方能恁麼道。若能直下便恁麼會去,不妨奇特。“一個兩個千萬個,脫去籠頭卸角馱”,灑灑落落,不被生死所染,不被聖凡情解所縛,上無攀仰,下絕己躬,一如他香林雪竇相似,何止隻是千萬個?直得盡大地人,悉皆如此,前佛後佛,也悉皆如此。茍或於言句中作解會,便似紫胡要打劉鐵磨相似。其實才舉,和聲便打。

  紫胡參南泉,與趙州岑大蟲同參。時劉鐵磨在溈山下卓庵,諸方皆不奈何他。一日紫胡得得去訪雲:“莫便是劉鐵磨否?”磨雲:“不敢。”胡雲:“左轉右轉”磨雲:“和尚莫顛倒。”胡和聲便打。香林答這僧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卻雲:“坐久成勞。”若恁麼會得,左轉右轉隨後來也。且道雪竇如此頌出,意作麼生?無事好。試請舉看。

  ◎碧巖錄第十八則

  舉肅宗皇帝,問忠國師:“百年後所須何物?”國師雲:“與老僧作個無縫塔。”帝曰:“請師塔樣。”國師良久雲:“會麼?”帝雲:“不會。”國師雲:“吾有付法弟子耽源,卻諳此事,請詔問之。”國師遷化後,帝詔耽源,問:“此意如何?”源雲:“湘之南潭之北,(雪竇著語雲:“獨掌不浪鳴。”)中有黃金充一國。(雪竇著語雲:“山形拄杖子,拗折瞭也。”)無影樹下合同船,(雪竇著語雲:“海晏河清。”)琉璃殿上無知識。”(雪竇著語雲:“拈瞭也。”)

  肅宗代宗,皆玄宗之子孫,為太子時,常愛參禪。為國有巨盜,玄宗遂幸蜀。唐本都長安,為安祿山潛據,後都洛陽,肅宗攝政。是時忠國師,在鄭州白崖山住庵,今香嚴道場是也。四十餘年不下山,道行聞於帝裡。上元二年敕中使,詔入內,待以師禮,甚敬重之,嘗與帝演無上道,師退朝,帝自攀車而送之,朝臣皆有慍色,欲奏其不便。國師具他心通,而先見聖奏曰:“我在天帝釋前,見粟散天子,如閃電光相似。”帝愈加敬重。及代宗臨禦,復延止光宅寺,十有六載,隨機說法,至大歷十年,遷化。

  山南府青銼山和尚,昔與國師同行,國師嘗奏帝令詔他,三詔不起,常罵國師耽名愛利,戀著人間。國師於他父子三朝中,為國師。他傢父子,一時參禪。據傳燈錄所考,此乃是代宗設問。若是問國師如何是十身調禦,此卻是肅宗問也。

  國師緣終,將入涅槃,乃辭代宗。代宗問曰:“國師百年後,所須何物?”也隻是平常一個問端,這老漢無風起浪,卻道“與老僧造個無縫塔。”且道白日青天如此作什麼,做個塔便瞭,為什麼卻道:“做個無縫塔?”代宗也不妨作傢,與爾一拶道:“請師塔樣。”國師良久雲:“會麼?”奇怪這些子,最是難參,大小大國師,被他一拶,直得口似扁擔。然雖如此,若不是這老漢,幾乎弄倒瞭,多少人道,國師不言處,便是塔樣。若恁麼會,達摩一宗掃地而盡。若謂良久便是,啞子也合會禪。

  豈不見外道問佛,不問有言不問無言,世尊良久,外道禮拜,贊嘆曰:“世尊大慈大悲,開我迷雲,令我得入。”及外道去後,阿難問佛:“外道有何所證,而言得入?”世尊雲:“如世良馬,見鞭影而行。”人多向良久處會,有什麼巴鼻。五祖先師拈雲:“前面是珍珠瑪瑙、後面是瑪瑙珍珠;左邊是觀音勢至,右邊是文殊普賢;中間有個幡子,被風吹著,道胡蘆胡蘆。”國師雲:“會麼?”帝曰:“不會。”卻較些子,且道這個“不會”,與武帝“不識”,是同是別?雖然似則似,是則未是。

  國師雲:“吾有付法弟子耽源,卻諳此事,請詔問之。”雪竇拈雲:“獨掌不浪鳴。代宗不會則置,耽源還會麼?隻消道個請師塔樣,盡大地人不奈何。五祖先師拈雲:“爾是一國之師,為個什麼不道,卻推與弟子?”國師遷化後,帝詔耽源問此意如何,源便來為國師胡言漢語說道理,自然會他國師說話。隻消一頌:“湘之南潭之北,中有黃金充一國。無影樹下合同船,琉璃殿上無知識。”

  耽源名應真,在國師處作侍者,後住吉州耽源寺。時仰山來參耽源。源言重性惡不可犯,住不得。仰山先去參性空禪師,有僧問性空:“如何是祖師西來意?”空雲:“如人在千尺井中,不假寸繩出得此人,即答汝西來意。”僧雲:“近日湖南暢和尚,亦為人東語西話。”空乃喚沙彌拽出這死屍著,山後舉問耽源:“如何出得井中人?”耽源曰:“咄!癡漢,誰在井中”仰山不契,後問溈山,山乃呼:“慧寂!”山應諾。溈雲:“出瞭也。”仰山因此大悟,雲:“我在耽源處得體,溈山處得用。”

  也隻是這一個頌子,引人邪解不少。人多錯會道:相是相見,談是談論,中間有個無縫塔,所以道“中有黃金充一國”。帝與國師對答,便是“無影樹下合同船”。帝不會,遂道“琉璃殿上無知識。”又有的道:“相”是相州之南,“潭”是潭州之北,“中有黃金充一國”,頌官傢眨眼顧視雲:這個是無縫塔。若恁麼會,不出情見,隻如雪竇下四轉語,又作麼生會?今人殊不知古人意,且道“湘之南,潭之北”,爾作麼生會?“中有黃金充一國”,爾作麼生會?“琉璃殿上無知識”,爾作麼生會?若恁麼見得,不妨慶快平生。

  “湘之南潭之北”,雪竇道:“獨掌不浪鳴。”不得已與爾說。“中有黃金充一國”,雪竇道:“山形拄杖子。”古人道:“識得拄杖子,一生參學事畢。”“無影樹下合同船”,雪竇道:“海晏河清。”一時豁開戶牖,八面玲瓏。“琉璃殿上無知識”,雪竇道:“拈瞭也。”一時與爾說瞭也,不妨難見,見得也好,隻是有些子錯認處,隨語生解。至末後道拈瞭也,卻較些子,雪竇分明一時下語瞭,後面單頌個無縫塔子:

  無縫塔,見還難,澄潭不許蒼龍蟠。層落落,影團團,千古萬古與人看。

  雪竇當頭道:“無縫塔,見還難。”雖然獨露無私,則是要見時還難。雪竇忒殺慈,更向爾道:“澄潭不許蒼龍蟠。”五祖先師道:“雪竇頌古一冊,我隻愛他澄潭不許蒼龍蟠一句,猶較些子。”多少人去他國師良久處作活計。若恁麼會,一時錯瞭也。不見道:“臥龍不鑒止水,無處有月波澄,有處無風起浪。”又道:“臥龍長怖碧潭清。”若是個漢,直饒洪波浩渺,白浪滔天,亦不在裡許蟠。

  雪竇到此頌瞭,後頭著些子眼目,琢出一個無縫塔,隨後說道:“層落落,影團團,千古萬古與人看。”爾作麼生看?即今在什麼處?直饒爾見得分明,也莫錯認定盤星。

  ◎碧巖錄第十九則

  垂示雲:一塵舉,大地收,一花開,世界起,隻如塵未舉花未開時,如何著眼?所以道:如斬一纟戾絲,一斬一切斬;如染一纟戾絲,一染一切染。隻如今便將葛藤截斷,運出自己傢珍,高低普應,對各種不同的根器都能應機說法。前後無差,各各現成。倘或未然,看取下文。

  舉俱胝和尚,凡有所問,有什麼消息,鈍根阿師。隻豎-指。這老漢也要坐斷天下人舌頭,熱則普地熱,寒則普地寒,換卻天下人舌頭。

  若向指頭上會,則辜負俱胝;若不向指頭上會,則生鐵鑄就相似。會也恁麼去,不會也恁麼去,高也恁麼去,低也恁麼去,是也恁麼去,非也恁麼去,所以道:“一塵才起大地全收,一花欲開世界便起,一毛頭獅子,百億毛頭現。”圓明道:“寒則普天普地寒,熱則普天普地熱,山河大地,下徹黃泉;萬象森羅,上通霄漢。”且道是什麼物得恁麼奇怪?若也識得,不消一捏;若識不得,礙塞殺人。

  俱胝和尚,乃婺州金華人,初住庵時,有一尼名實際,到庵直入,更不下笠,持錫繞禪床三匝雲:“道得即下笠。”如是三問,俱胝無對,尼便去。俱胝曰:“天勢稍晚,且留一宿。”尼曰:“道得即宿。”胝又無對,尼便行。胝嘆曰:“我雖處丈夫之形,而無丈夫之氣。”遂發憤要明此事,擬棄庵往諸方參請,打疊行腳,其夜山神告曰:“不須離此,來日有肉身菩薩,來為和尚說法,不須去。”果是次日,天龍和尚到庵,胝乃迎禮,具陳前事。天龍隻豎一指而示之,俱胝忽然大悟。

  是他當時鄭重專註,所以桶底易脫。後來凡有所問,隻豎一指。長慶道:“美食不中飽人吃。”玄沙道:“我當時若見,拗折指頭。”玄覺雲:“玄沙恁麼道,意作麼生?”雲居錫雲:“隻如玄沙恁麼道,是肯伊,是不肯伊?若肯伊,何言拗折指頭?若不肯伊,俱胝過在什麼處?”先曹山雲:“俱胝承當處莽鹵,隻認得一機一境,一等是拍手撫掌,見他西園奇怪。”玄覺又雲:“且道俱胝還悟也未?為什麼承當處莽鹵?若是不悟,又道平生隻用一指頭禪不盡。且道曹山意在什麼處?當時俱胝實然不會,及乎到他悟後,凡有所問,隻豎一指,因什麼千人萬人,羅籠不住,撲他不破?”

  爾若用他指頭會,決定不見古人意,這般禪易參,隻是難會。如今人才問著,也豎指豎拳,隻是弄精魂,也須是徹骨徹髓,見透始得。俱胝庵中有一童子,於外被人諸曰:“和尚尋常以何法示人?”童子豎起指頭。歸而舉似師,俱胝以刀斷其指,童子叫喚走出,俱胝召一聲,童子回頭,俱胝卻豎起指頭,童子豁然領解。且道見個什麼道理?及至遷化,謂眾曰:“吾得天龍一指頭禪,平生用不盡。”要會麼?豎起指頭便脫去。

  後來明招獨眼龍問國泰深師叔雲:“古人道,俱胝隻念三行咒,便得名超一切人。作麼生與他拈卻三行咒?”深亦豎起一指頭。招雲:“不因今日,爭識得這瓜州客。”且道意作麼生?秘魔平生,隻用一杈打地,和尚凡有所問,隻打地一下,後被人藏卻他棒,卻問如何是佛,他隻張口,亦是一生用不盡。無業雲:“祖師觀此土有大乘根器,唯單傳心印,指示迷途,得之者不揀愚之與智凡之與聖,且多虛不如少實。大丈夫漢,即今直下休歇去,頓息萬緣去,超生死流,迎出常格,縱有眷屬莊嚴,不求自得。”無業一生凡有所問,隻道“莫妄想。”

  所以道:“一處透,千處萬處一時透;一機明,千機萬機一時明。”如今人總不恁麼,隻管恣意情解,不會他古人省要處。他豈不是無機關傳換處,為什麼隻用一指頭?須知俱胝到這裡,有深密為人處,要會得省力麼?還他圓明道:“寒則普天普地寒,熱則普天普地熱。”山河大地,通上孤危,萬象森羅,徹下險峻,什麼處得一指頭禪來?

  對揚深愛老俱胝,宇宙空來更有誰?曾向滄溟下浮木,夜濤相共接盲龜。

  雪竇會四六文章,七通八達,凡是淆訛奇特公案,偏愛去頌:“對揚深愛老俱胝,宇宙空來更有誰?”今日學者,抑揚古人,或賓或主,一問一答,當面提持,有如此為人處,所以道“對揚深愛老俱胝”,且道雪竇愛他作什麼?自天地開辟以來,更有誰人,隻是老俱胝一個。若是別人須參雜,唯是俱胝者,隻用一指頭,直至老死。時人多邪解道:“山河大地也空,人也空,法也空,直饒宇宙二時空來,隻是俱胝老一個”,且得沒交涉。

  “曾向滄溟下浮木”,如今謂之生死海,眾生在業海之中,頭出頭沒,不明自己,無有出期。俱胝老垂慈接物,於生死海中,用一指頭接人,似下浮木接盲龜相似,今諸眾生得到彼岸。“夜濤相共接盲龜。”《法華經》雲:“如一眼之龜,值浮木孔,無沒溺之患。”大善知識接得一個如龍似虎的漢,教他向有佛世界互為賓主,無佛世界坐斷要津,接得個盲龜,堪作何用?

  ◎碧巖錄第二十則

  垂示雲:堆山積嶽,撞墻磕壁。佇思停機,一場苦屈。或有個漢出來掀翻大海,踢倒須彌,喝散白雲,打破虛空,掀翻像茫茫大海一樣的業識,踢倒像須彌山一樣的我執貢高,喝散像雲團一樣的無明 直下向一機一境,坐斷天下人舌頭,無爾近傍處。且道從上來,是什麼人曾恁麼?試舉看。

  舉龍牙問翠微:“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微雲:“與我過禪板來。”牙過禪板與翠微,微接得便打。牙雲:“打即任打,要且無祖師西來意。”牙又問臨濟:“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濟雲:“與我過蒲團來。”牙取蒲團過與臨濟,濟接得便打。牙雲:“打即任打,要且無祖師西來意。”

  翠巖芝和尚雲:“當時如是,今時衲子皮下還有血麼?”溈山雩雲:“翠微臨濟,可謂本分宗師,龍牙一等是撥草瞻風,不妨與後人作龜鑒。住院後有僧問:和尚當時還肯二尊宿麼?牙雲:肯即肯,隻是無祖師西來意。龍牙瞻前顧後,應病與藥。大溈則不然,待伊問和尚當時還肯二尊宿麼,明不明,劈脊便打。非惟扶豎翠微臨濟,亦不辜負來問。”石門聰雲:“龍牙無人拶著,猶可。被個衲子挨著,失卻一隻眼。”雪竇雲:“臨濟翠微隻解把住,不解放開,我當時如作龍牙,待伊索蒲田禪板,拈起劈面便擲。”五祖戒雲:“和尚得恁麼面長。”或雲:“祖師上宿臨頭。”黃龍新雲:“龍牙驅耕夫之牛,奪饑人之食,既明則明矣,因什麼卻無祖師西來意?”

  會麼?棒頭有眼明如日,要識真金火裡看。大凡激揚要妙,提唱宗乘,向第一機下明得,可以坐斷天下人舌頭,倘或躊躇,落在第二。這二老漢,雖然打風打雨,驚天動地,要且不曾打著個明眼漢。古人參禪多少辛苦,立大丈夫志氣,經歷山川,參見尊宿。龍牙先參翠微臨濟,後參德山,遂問:“學人仗莫邪劍,擬取師頭時如何?”德山引頸雲:“囗+力。”牙雲:“師頭落也。”山微笑便休去。次到洞山,洞山問:“近離甚處?”牙雲:“德山來。”洞山雲:“德山有何言句?”牙遂舉前話。洞山雲:“他道什麼?”牙雲:“他無語。”洞山雲:“莫道無語,且試將德山落的頭呈似者僧看。”牙於此有省,遂焚香遙望德山禮拜懺悔。德山聞雲:“洞山老漢不識好惡,這漢死來多少時,救得有什麼用處?從他擔老僧頭繞天下走。”

  龍牙根性聰敏,擔一肚皮禪行腳,直向長安翠微,便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微雲:“與我過禪板來。”牙取禪板與微,微接得便打。牙雲:“打即任打,要且無祖師西來意。”又問臨濟:“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濟雲:“與我過蒲團來。”牙取蒲團與臨濟,濟接得便打。牙雲:“打即任打,要且無祖師西來意。”他致個問端,不妨要見他曲錄木床上老漢,亦要明自己一段大事,可謂言不虛設,機不亂發,出在做工夫處。

  不見五泄參石頭,先自約曰:“若一言相契即住,不然即去。”石頭據座,泄拂袖而出。石頭知是法器,即垂開示,泄不領其旨,告辭而出至門。石頭呼之雲:“?梨。”泄回顧。石頭雲:“從生至死,隻是這個,回頭轉腦,更莫別求。”泄於言下大悟。又麻谷持錫到章敬,繞禪床三匝,振錫一下,卓然而立。敬雲:“是是。”又到南泉,依前繞床振錫而立。南泉雲:“不是不是。”此是風力所轉,終成敗壞。谷雲:“章敬道是,和尚為什麼道不是?”南泉雲:“章敬即是,是汝不是。”

  古人也不妨要提持透脫此一件事,如今人才問著,全無些子用工夫處,今日也隻是恁麼,明日也隻是恁麼,爾若隻恁麼盡未來際,也未有瞭日,須是抖擻精神,始得有少分相應。爾看龍牙發一問道:“如何是祖師西來意?”翠微雲:“與我過禪板來。”牙過與微,微接得便打。牙當時取禪板時,豈不知翠微要打他?也不得便道他不會,為什麼卻過禪板與他?且道當極承當得時,合作麼生,他不向活水處用,自去死水裡作活計,一向作主宰,便道“打即任打,要且無祖師西來意。”又走去河北參臨濟,依前恁麼問。濟雲:“與我過蒲團來。”牙過與濟,濟接得便打。牙雲:“打即任打,要且無祖師西來意。”且道二尊宿,又不同法嗣,為什麼答處相似,用處一般?

  須知古人,一言一句,不亂施為。他後來住院,有僧問雲:“和尚當時見二尊宿,是肯他不肯他?”牙雲:“肯則肯,要且無祖師西來意。”爛泥裡有刺,放過與人,已落第二。這老漢把得定,隻做得洞下尊宿。若是德山臨濟門下,須知別有生涯,若是山僧則不然,隻向他道,肯即未肯,要且無祖師西來意。

  不見僧問大梅:“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梅雲:“西來無意。”鹽官聞雲:“一個棺材,兩個死漢。”玄沙聞雲:“鹽官是作傢。”雪竇道:“三個也有。”隻如這僧問祖師西來意,卻向他道西來無意,爾若恁麼會,墮在無事界裡。所以道:“須參活句,莫參死句。活句下薦得,永劫不忘;死句下薦得,自救不瞭。”龍牙恁麼道,不妨盡善。

  古人道相續也大難。他古人一言一句,不亂施為,前後相照,有權有實,有照有用,賓主歷然,互換縱橫。若要辨其親切,龍牙雖不昧宗乘,爭奈落在第二頭。當時二尊宿,索禪板蒲團,牙不可不知他意,是他要用他胸襟裡事,雖然如是,不妨用得太峻。龍牙恁麼問,二老恁麼答,為什麼卻無祖師西來意?到這裡須知別有個奇特處,雪竇拈出今人看:

  龍牙山裡龍無眼,死水何曾振古風?禪板蒲團不能用,隻應分付與盧公。

  雪竇據款結案,他雖恁麼頌,且道意在什麼處?甚處是無眼?甚處是死水裡?到這裡須是有變通始得。所以道:“澄潭不許蒼龍蟠,死水何曾有獰龍?”不見道死水不藏龍。若是活的龍,須向洪波浩渺白浪滔天處去。此言龍牙走入死水中去,被人打,他卻道打即任打,要且無祖師西來意,招得雪竇道死水何曾振古風。雖然如此,且道雪竇是扶持伊,是減他威光。人多錯會道:“為什麼隻應分付與盧公?”殊不知,卻是龍牙分付與人。大凡參請,須是向機上辨別,方見他古人相見處。

  “禪板蒲團不能用”,翠微雲:“與我過禪板來。”牙過與他,豈不是死水裡作活計?分明是駕與青龍,隻是他不解騎,是不能用也。“隻應分付與盧公”,往往喚作六祖,非也,不曾分付與人。若道分付與人要用打入,卻成個什麼去?昔雪竇自呼為盧公,他《題晦跡自貽》雲:“圖畫當年愛洞庭,波心七十二峰青。而今高臥思前事,添得盧公倚石屏。”雪竇要去龍牙頭上行,又恐人錯會,所以別頌要剪人解。雪竇復拈雲:這老漢,也未得剿絕,復成一頌:灼然,能有幾人知,自知較一半,賴有末後句。

  盧公付瞭亦何憑,坐倚休將繼祖燈。堪對暮雲歸未合,遠山無限碧層層。

  “盧公付瞭亦何憑”,有何憑據?直須向這裡恁麼會去,更莫守株待兔,髑髏前一打破,無一點事在胸中,放教灑灑落落地,又何必要憑?或坐或倚,不消作法道理,所以道“坐倚休將繼祖燈”。雪竇一時拈瞭也。他有個轉身處,末後自露個消息,有些子好處道“堪對暮雲歸來合。”且道雪竇意在什麼處?暮雲歸欲合未合之時,爾道作麼生“遠山無限碧層層?”且道是文殊境界那?是普賢境界那?是觀音境界那?到此且道是什麼人分上事?

  碧巖錄卷第三

  ◎碧巖錄第二十一則

  垂示雲:建法幢立宗旨,錦上鋪花。脫籠頭卸角馱,太平時節。或若辨得格外句,舉一明三,其或未然,依舊伏聽處分。

  舉,僧問智門:“蓮花未出水時如何?”智門雲:“蓮花。”僧雲:“出水後如何?”門雲:“荷葉。”

  智門若是應機接物,猶較些子,若是截斷眾流,千裡萬裡。且道這蓮花,出水與未出水,是一是二,若恁麼見得,許爾有個人處。雖然如是,若道是一,顢頇佛性籠統真如。若道是二,心境未忘,落在解路上走,有什麼歇期?且道古人意作麼生?其實無許多事。所以投子道爾但莫著名言數句。若瞭諸事自然不著即無許多位次不同。爾攝一切法,一切法攝爾不得。本無得失夢幻,如許多名目,不可強與他安立名字。誑唬爾諸人得麼,爾諸人問故所以有言,爾若不問,教我向爾道什麼即得。一切事,皆是爾將得來,都不幹我事。

  古人道:“欲識佛性義當觀時節因緣。”不見雲門舉僧問靈雲雲:“佛未出世時如何?”雲豎起拂子。僧雲:“出世後如何?”雲亦豎起拂子。雲門雲:“前頭打著,後頭打不著。”又雲不說出與不出,何處有伊問時節也。古人一問一答,應時應節,無許多事,爾若尋言逐句,瞭無交涉;爾若能言中透得意,機中透得機,放令閑閑地,方見智門答話處。

  問“佛未出世時如何?”“牛頭未見四祖時如何?”“斑石內混飩未分時如何?”“父母未生時如何?”雲門道:“從古至今,隻是一段事,無是無非,無得無失,無生與未生。”古人到這裡,放一線道有出有入。若是未瞭的人,扶籬摸壁,依草附木,或教他放下,又打入莽莽蕩蕩荒然處去。若是得的人,二六時中,不依倚一物。雖不依倚一物,“蓮花未出水時如何?”智門雲:“蓮花。”便隻攔問一答,不妨奇特。諸方皆謂之顛倒語,那裡如此。

  不見巖頭道:“常貴未開口已前,猶較些子。”古人露機處,已是漏逗瞭也。如今學者,不省古人意,隻管去理論出水與未出水,有什麼交涉?不見僧問智門:“如何是般著體?”門雲:“蚌含明月。”僧雲:“如何是般若用?”門雲:“兔子懷胎。”看他如此對答,天下人討他語脈不得。或有人問夾山道:“蓮花未出水時如何?”隻對他道:“露柱燈籠。”且道與蓮花是同是別“出水後如何?”對他道:“杖頭挑日月,腳下太泥深。”爾且道是不是,且莫錯認定盤星。雪竇忒殺慈悲,打破人情,所以頌出。

  蓮花荷葉報君知,出水何如未出時?江北江南問王老,一狐疑瞭一狐疑。

  智門本是浙人,得得入川參香林,既徹,卻回住隋州智門。雪竇是他的子,見得好窮玄極妙。直道“蓮花荷葉報君知,出水何如未出時。”這裡要人直下便會。山僧道:“未出水時如何?”露柱燈籠。“出水後如何?”杖頭挑日月,腳下太泥深。。爾且莫惜認定盤星,如今人咬人言句者,有甚麼限,爾且道出水時是什麼節?未出水時是什麼節?若向這裡見得,許爾親見智門。

  雪竇道,爾若不見,“江北江南問王老”。雪竇意道,爾隻管去江北江南,問尊宿出水與未出水,江南添得兩句,江北添得兩句,一重,添一重,輾轉生疑,且道何時得不疑去。如野狐多疑,冰凌上行,以聽水聲,若不鳴方可過河。參學人若“一狐疑瞭一狐疑”,幾時得平隱去。

  ◎碧巖錄第二十二則

  垂示雲:大方無外,細若鄰虛,擒縱非他,卷舒在我。必欲解粘去縛,直須削跡吞聲。人人坐斷要津,個個壁立千仞。且道是什麼人境界,試舉看。

  舉雪峰示眾雲:“南山有一條鱉鼻蛇,汝等諸人,切須好看。”長慶雲:“今日堂中,大小有人喪身失命。”僧舉似玄沙,玄沙雲:“須是棱兄始得,雖然如此,我即不恁麼。”僧雲:“和尚作麼生?”玄沙雲:“用南山作什麼?”雲門以拄杖,掉向雪峰面前,作怕勢。

  爾若平展一任平展,爾若打破一任打破。雪竇與巖頭欽山同行,凡三到投子九上洞山,後參德山,方打破漆桶。一日率巖頭訪欽山,至鱉山店上阻雪。巖頭每日隻是打睡,雪峰一向坐禪,嚴頭喝雲:“口+童眠去,每日床上,恰似七村裡土地相似,他時後日,魔魅人傢男女去在。”峰自點胸雲:“某甲這裡未穩在,不敢自瞞。”頭雲:“我將謂爾已後,向孤峰頂上,盤結草庵,播揚大教,猶作這個語話。”峰雲:“某甲實未穩在。”頭雲:“爾若實如此,據爾見處,一一道來,是處我與爾證明,不是處與爾鏟卻。”

  峰遂舉見鹽官上堂舉色空義,得個入處。頭雲:“此去三十年,切忌舉著。”峰又舉:“見洞山過水頌,得個入處。”頭雲:“若與麼自救不瞭。”後到德山,問:“從上宗乘中事,學人還有分也無?”山打一棒:‘道什麼?’我當時如桶底脫相似。”頭遂喝雲:“爾不聞道,從門入者,不是傢珍。”峰雲:“他後如何即是?”頭雲:“他日若欲播揚大教,一一從自己胸襟流出將來,與我蓋天蓋地去。”峰於言下大悟,便禮拜,起來連聲叫雲:“今日始是鱉山成道,今日始是鱉山成道。”

  後回閩中住象骨山,自貽作頌雲:“人生倏忽暫須臾,浮世那能得久居。出嶺才登三十二,入閩早是四旬餘。他非不用頻頻舉,已過應須旋旋除。奉報滿朝朱紫貴,閻王不怕佩金魚。”凡上堂示眾雲:“一一蓋天蓋地,更不說玄說妙,亦不說心說性,突然獨露,如大火聚,近之則燎卻面門,似大阿劍,擬之則喪身失命,若也佇思停機,則沒幹涉。”

  隻如百丈問黃檗:“甚處去來?”檗雲:“大雄山下采菌去來。”丈雲:“還見大蟲麼?”檗便作虎聲,丈便拈斧作斫勢,檗遂打百丈一摑,丈吟吟而笑便歸,升座謂眾雲:“大雄山有一大蟲,汝等諸人,切須好看,老僧今日,親遭一口。”趙州凡見僧便問曾到此間麼?”雲“曾到”或雲“不曾到”,州總雲“吃茶去”。院主雲:“和尚尋常問僧,曾到與不曾到,總道‘吃茶去’,意旨如何?”州雲:“院主!”主應諾。州雲:“吃茶去。”紫胡門下立一牌,牌上書雲:“紫胡有一狗,上取人頭,中取人腰,下取人腳,擬議則喪身失命。”或新到才相看,師便喝雲:“看狗。”僧才回首,師便歸方丈。

  正如雪峰道:“南山有一條鱉鼻蛇,汝等諸人切須好看。”正當恁麼時,爾作麼生敗對,不躡前蹤,試請道看,到這裡也須是會格外句始得。一切公案語言,舉得將來,便知落處。看他恁麼示眾,且不與爾說行說解,還將情試測度得麼,是他傢兒孫,自然道得恰好。所以古人道:“承言須會宗,勿自立規矩。”言須有格外,句須要透關,若是語不離窠窟,墮在毒海中也。

  雪峰恁麼示眾,可謂無味之談,塞斷人口。長慶、玄沙,皆是他傢屋裡人,方會他恁麼說話。隻如雪峰道“南山有一條鱉鼻蛇,諸人還知落處麼?”到這裡須是具通方眼始得。不見真凈有頌雲:“打鼓弄琵琶,相逢兩會傢。雲門能唱和,長慶解隨邪。古曲無音韻,南山鱉鼻蛇。何人知此意,端的是玄沙。”

  隻如長慶恁麼隻對,且道意作麼生?到這裡如擊石火,似閃電光,方可構得。若有纖毫去不盡,便構他底不得。可惜許,人多向長慶言下生情解,道堂中才有聞處,便是喪身失命;有者道:原無一星事,平白地上說這般話疑人,人問他道南山有一條鱉鼻蛇爾便疑著。若恁麼會,且得沒交涉,隻去他言語上作活計。既不恁麼會,又作麼生會?後來有僧舉似玄沙,玄沙雲:“須是棱兄始得。雖然如是,我即不恁麼。”僧雲:“和尚又作麼生?”沙雲:“用南山作什麼?”但看玄沙語中便有出身處,便雲:“用南山作什麼”,若不是玄沙,也大難酬對。

  隻如他恁麼道南山有一條鱉鼻蛇,且道在什麼處?到這裡須是向上人方會恁麼說話。古人道:“釣魚船上謝三郎,不愛南山鱉鼻蛇。”卻到雲門,以拄杖攛向雪峰面前作怕勢。雲門有弄蛇手腳,不犯鋒芒,明頭也打著,暗頭也打著。他尋常為人,如舞太阿劍相似。有時飛向人眉毛眼睫上,有時飛向三千裡外取人頭。雪門攛拄杖作怕勢,且不是弄精魂,他莫也是喪身失命麼。作傢宗師,終不去一言一句上作活計。雪竇隻為愛雲門契證得雪峰意,所以頌出。

   象骨巖高人不到,到者須是弄蛇手。棱師備師不奈何,喪身失命有多少。

   韶陽知,重撥草,南北東西無處討。忽然突出拄杖頭。

   拋對雪峰大張口,大張口兮同閃電,剔起眉毛還不見。如今藏在乳峰前,來者一一看方便。

  (師高聲喝雲:“看腳下!”)

  “象骨巖高人不到,到者須是弄蛇手。”雪峰山下有象骨巖,雪峰機峰高峻,罕有人到他處。雪竇是他屋裡人,毛羽相似,同聲相應,同氣相求,也須是通方作者共相證明。隻這鱉鼻蛇,也不妨難弄須是解弄始得,若不解弄反被蛇傷。五祖先師道:“此鱉鼻蛇,須是有不傷犯手腳底機,於他七寸上,一捏捏住,便與老僧把手共行。”長慶玄沙,有這般手腳,雪竇道,“棱師備師不奈何”,人多道長慶玄沙不奈何,所以雪竇獨美雲門,且得沒交涉。殊不知三人中,機無得失,隻是有親疏。且問諸人,什麼處是棱師備師不奈何處?

  “喪身失命有多少?”此頌長慶道今日堂中,大有人喪身失命。到這裡,須是有弄蛇手,仔細始得。雪竇出他雲門,所以一時撥卻,獨存雲門。一個道韶陽知,重撥草,蓋為雲門知他。雪峰道南山有一鱉鼻蛇落處,所以重撥草。雪竇頌到這裡,更有妙處雲,“南北東西無處討”,爾道在什麼處,“忽然突出拄杖頭”,原來隻在這裡,爾不可便向拄杖頭上作活計去也。雲門以拄杖攛向雪峰面前作怕勢,雲門便以拄杖作鱉鼻蛇用;有時卻雲:“拄杖子化為龍,吞卻乾坤瞭也,山河大地甚處得來?”隻是一條拄杖子,有時作龍,有時作蛇,為什麼如此?到這裡方知,古人道心隨萬境轉,轉處實能幽。

  頌道:“拋對雪峰大張口,大張口兮同閃電。”雪竇有餘才,拈出雲門毒蛇去。隻這大張口兮同於閃電相似,爾若擬議,則喪身失命。“剔起眉毛還不見”,向什麼處去也,雪竇頌瞭,須去活處為人,將雪峰蛇自拈自弄,不妨殺活臨時。要見麼,雲“如今藏在乳峰前”。乳峰乃雪竇山名也。雪竇有頌雲:“石總四顧滄冥窄,寥寥不許白雲白。”長慶玄沙雲門,雖弄得瞭不見,卻雲“如今藏在乳峰前,來者一一看方便。”雪竇猶涉廉纖在,不言便用,卻高聲喝雲,看腳下。從上來有多人拈弄,且道還曾傷著人,不曾傷著人,師便打。

  ◎碧巖錄第二十三則

  垂示雲:玉將火試,要判別玉石的好壞,用火焚燒三天三夜之後,看它的色澤就可知分曉 金將石試,劍將毛試,水將杖試。至於衲僧門下,一言一句,一機一境,一出一入,一挨一拶,要見深淺,要見向背,且道將什麼?試請舉看。

  舉,保福、長慶遊山次,福以手指雲:“隻這裡便是妙峰頂。”慶雲:“是則是,可惜許。”雪竇著語雲:“今日共這漢遊山,圖個什麼?”復雲:“百千年後不道無,隻是少。”後舉似鏡清,清雲:“若不是孫公,便見髑髏遍野。”

  保福、長慶、鏡清,總承嗣雪峰。他三人同得同證,同見同聞,同拈同用,一出一入,遞相挨拶,蓋為他是同條生的人,(同一個師門開悟) 舉著便知落處。(話一提起,便知對方的旨意在何處) 在雪峰會裡,居常問答,隻是他三人,古人行住坐臥,以此道為念,所以舉著便知落處。

  一日遊山次,保福以手指雲:“隻這裡便是妙峰頂。”如今禪和子,恁麼問著,便隻口似匾簷。賴值問著長慶,爾道保福恁麼道,圖個什麼?古人如此,要驗他有眼無眼,是他傢裡人,自然知他落處。便對他道:“是即是,可惜許。”且道長慶恁麼道,意旨如何?不可一向恁麼去也,似則似,罕有等閑無一星事,賴是長慶識破他。

  雪竇著語雲:“今日共這漢遊山,圖個什麼?”且道落在什麼處?復雲:“百千年後不道無,隻是少。”雪竇解點胸,正似黃檗道:“不道無禪,隻是無師。”雪竇恁麼道,也不妨險峻。若不是同聲相應,爭得如此孤危奇怪。此謂之著語,落在兩邊,雖落在兩邊,卻不住兩邊。

  後舉似鏡清,清雲:“若不是孫公,便見髑髏遍野。”孫公乃長慶俗姓也,不見僧問趙州:“如何是妙峰孤頂?”州雲:“老僧不答爾這話。”僧雲:“為什麼不答這話?”州雲:“我若答爾,恐落在平地上。”

  教中說妙峰孤頂,德雲比丘,從來不下山。善財去參七日不逢,一口卻在別峰相見。及乎見瞭,卻與他說一念三世,一切諸佛,智慧光明,普見法門。德雲既不下山,因什麼卻在別峰相見;若道他下山,教中道,德雲比丘從來不曾下山,常在妙峰孤頂。到這裡,德雲與善財,的的在那裡?自後李長者打葛藤,打得好,道妙峰孤頂,是一味平等法門,一一皆真,一一皆全,向無得無失,無是無非處獨露,所以善財不見,到稱性處,如眼不自見,耳不自聞,指不自觸,如刀不自割,火不自燒,水不自洗。”

  到這裡,教中大有老婆相為處,所以放一線道,於第二義門,立賓立主,立機境立問答。所以道:“諸佛不出世,亦無有涅槃。方便度眾生,故現如斯事。”且道畢竟作麼生免得鏡清、雪竇恁麼道去?當時不能拍拍相應,所以盡大地人髑髏遍野。鏡清恁麼證將來,那兩個恁麼用將來,雪竇後面頌出,更顯煥頌瞭。

   妙峰孤頂草離離,拈得分明付與誰。不是孫公辨端的,髑髏著地幾人知?

  “妙峰孤頂草離離”,草裡輥有什麼瞭期?“拈得分明付與誰。”什麼處是分明處?頌保福道“隻這裡便是妙峰頂”。“不是孫公辨端的”,孫公見什麼道理,便雲:“是則是可惜許?”隻如“髑髏著地幾人知”,汝等諸人還知麼?瞎。

  ◎碧巖錄第二十四則

  垂示雲:高高峰頂立,超塵絕俗,就像巍巍地站在高山頂上一樣。魔外莫能知。深深海底行,深入凡塵,遊戲三昧入生死海,如同潛入深淵海底。佛眼覷不見。直饒眼似流星,機如掣電,未免靈龜曳尾。到這裡合作麼生,試舉看。

  舉,劉鐵磨到溈山,山雲:“老牛+孛牛,汝來也。”磨雲:“來日臺山大會齋,和尚還去麼?”溈山放身臥,磨便出去。

  劉鐵磨,尼也。如擊石火,似閃電光,擬議則喪身失命。禪道若到緊要處,那裡有許多事。他作傢相見,如隔墻見角便知是牛,隔山見煙便知是火,拶著使動,捺著便轉。溈山道:“老僧百年後,向山下檀越傢,作一頭水牯牛,左肋下書五字雲:‘溈山僧某甲。’且正當恁麼時,喚作溈山僧即是,喚作水牯牛即是。如今人問著,管取分疏不下。”

  劉鐵磨久參,機鋒峭峻,人號為劉鐵磨,去溈山十裡卓庵。一日去訪溈山,山見來便雲:“老牛+孛牛,汝來也。”磨雲:“來日臺山大會齋,和尚還去麼?”溈山放身便臥,磨便出去。爾看他一如說話相似,且不是禪又不是道,喚作無事會得麼。溈山去臺山,自隔數千裡,劉鐵磨因什麼卻令溈山去齋?且道意旨如何?

  這老婆會他溈山說話,絲來線去,一放一收,互相酬唱,如兩鏡相照,無影像可觀,機機相副,句句相投。如今人三搭不回頭,這者婆一點也瞞他不得。這個卻不是世諦情見,如明鏡當臺,明珠在掌,胡來胡現,漢來漢見,是他知有向上事,所以如此,如今隻管做無事會。

  四祖演和尚道:“莫將有事為無事,往往事從無事生。”爾若參得透去,見他恁麼如尋常人說話一般,多被言語隔礙,所以不會。唯是知音方會他底。隻如乾峰示眾雲:“舉一不得舉二,放過一著落在第二。”雲門出眾雲:“昨日有一僧,從天臺來卻往南嶽去。”乾峰雲:“典座今日不得普請。”看他兩人,放則雙放,收則雙收。偽仰下謂之境致,風塵草動,悉究端倪。亦謂之隔身句,意通而語隔。到這裡,須是左撥右轉方是作傢。

   曾騎鐵馬入重城,敕下傳聞六國清。猶握金鞭問歸客,夜深誰共禦街行?

  雪竇頌,諸方以為極則。一百頌中,這一頌最具理路。就中極妙,貼體分明頌出,“曾騎鐵馬入重城”,頌劉鐵磨恁麼來。“敕下傳聞六國清”,頌溈山恁麼問。“猶握金鞭問歸客”,頌磨雲:“來日臺山大會齋,和尚還去麼”“夜深誰共禦街行”,頌溈山放身便臥,磨便出去。

  雪竇有這般才調,急切處向急切處頌,緩緩處向緩緩處頌,風穴亦曾拈,同雪竇意。此頌諸方皆美之,高高峰頂立,魔外莫能知,深深海底行,佛眼覷不見。看他一個放身臥,一個便出去,若更周遮,一時求路不見。

  雪竇頌意最好,是曾騎鐵馬入重城。若不是同得同證,焉能恁麼。且道得個什麼意?不見僧問風穴:“溈山道:‘老犢牛汝來也。’意旨如何?”穴雲:“白雲深處金龍躍。”僧雲:“隻如劉鐵磨道:‘來日臺山大會齋,和尚還去麼’意旨如何?”穴雲:“碧波心裡玉兔驚。”僧雲:“溈山便作臥勢,意旨如何?”穴雲:“老倒疏慵無事日,閑眠高臥對青山。”此意亦與雪竇同也。

  ◎碧巖錄第二十五則

  垂示雲:機不離位,墮在毒海,語不驚群,陷於流俗。忽若擊石火裡別緇素,閃電光中辨殺活,可以坐斷十方,壁立千仞,還知有恁麼時節麼?試舉看。

  舉,蓮花峰庵主,拈拄杖示眾雲:“古人到這裡,為什麼不肯住?”眾無語。自代雲:“為他途路不得力。”復雲:“畢竟如何?”又自代雲:“榔粟橫擔不顧人,直入千峰萬峰去。”

  諸人還裁辨得蓮花峰庵主麼?腳跟也未點地在,國初時在天臺蓮花峰卓庵。古人既得道之後,茅茨石室中,折腳擋兒內,煮野菜根吃過日,且不求名利,放曠隨緣。垂一轉語,且要報佛祖恩,傳佛心印,才見僧來,便拈拄杖雲:“古人到這裡為什麼不肯住?”前後二十餘年,終無一人答得。隻這一問,也有權有實,有照有用。若也知他圈繢,不消一捏,爾且道因什麼二十年如此問?既是宗師所為,何故隻守一橛?

  若向個裡見得,自然不向情塵上走。凡二十年中,有多少人,與他平展下語呈見解,做盡伎倆,沒有個道得,也不到他極則處。況此事雖不在言句中,非言句即不能辨。不見道,道本無言,因言顯道。所以驗人端的處,下口便知音。古人垂一百半句,亦無他,隻要見爾知有不知有。他見人不會,所以自代雲:“為他途路不得力。”看他道得,自然契理契機,幾曾失卻宗旨。

  古人雲:“承言須會宗,勿自立規矩。”如今人隻管撞將去便瞭,得則得,爭奈顢頇籠統,若到作傢面前,將三要語印空印泥印水驗他,便見方木逗圓孔,無下落處。到這裡討一個同得同證,臨時向什麼處求?若是知有的人,開懷通個消息,有何不可?若不遇人,且卷而懷之。且問爾諸人,拄杖子是衲僧尋常用的,因什麼卻道途路不得力?古人到此不肯住,其實金屑雖貴落眼成翳。

  石室善道和尚,當時遭沙汰,常以拄杖示眾雲:“過去諸佛也恁麼,未來諸佛也恁麼,現前諸佛也恁麼。”雪峰一日僧堂前拈拄杖示眾雲:“這個隻為中下根人。”時有僧出問雲:“忽遇上上人來時如何?”峰拈拄杖便去。雲門雲:“我即不似雪峰打破狼藉。”僧問:“未審和尚如何?”雲門便打。

  大凡參問也無許多事,為爾外見有山河大地,內見有見聞覺知,上見有諸佛可求,下見有眾生可度,直須一時吐卻,然後十二時中,行住坐臥,打成一片。雖在一毛頭上,寬若大千沙界。雖居鑊湯爐炭中,如在安樂國土。雖居七珍八寶中,如在茅茨蓬蒿下。這般事,若是通方作者,到古人實處,自然不費力。他見無人構得他的,復自征雲:“畢竟如何”又奈何不得,自雲:“榔粟橫擔不顧人,直入千峰萬峰去。”這個意又作麼生?且道指什麼處為地頭?不妨句中有眼,言外有意,自起自倒,自放自收。

  豈不見嚴陽尊者,路逢一僧,拈起拄杖雲:“是什麼?”僧雲:“不識。”嚴雲:“一條拄杖也不識。”嚴復以拄杖,地上紮一下雲:“還識麼?”僧雲:“不識。”嚴雲:“土窟子也不識。”嚴復以往杖擔雲:“會麼?”僧雲:“不會。”嚴雲:“榔栗橫擔不顧人,直入千峰萬峰去。”

  古人到這裡,為什麼不肯住?雪竇有頌雲:“誰當機,舉不賺,亦還希,摧殘峭峻,銷鑠玄微。重關曾巨辟,作者未同歸。玉兔乍圓乍缺,金烏似飛不飛。盧老不如何處去,白雲流水共依依。”因什麼山僧道,腦後見腮莫與往來,才作計較,便是黑山鬼窟裡作活計?若見得徹信得及,千人萬人,自然羅籠不住,奈何不得,動著拶著,自然有殺有活。雪竇會他意道直入千峰萬峰去,方始成頌。要知落處,看取雪竇頌雲:

  眼裡塵沙耳裡土,千峰萬峰不肯住。落花流水大茫茫,剔起眉毛何處去?

  雪竇頌得甚好,有轉身處,不守一隅,便道“眼裡塵沙耳裡土”,此一句頌蓮花峰庵主。衲僧傢到這裡,上無攀仰下絕己躬,於一切時中,如癡似兀。不見南泉道:“學道之人,如癡鈍者也難得。”禪月詩雲:“常憶南泉好言語,如斯癡鈍者還希。”法燈雲:“誰人知此意,令我憶南泉。”南泉又道:“七百高僧,盡是會佛法的人,唯有盧行者不會佛法,隻會道,所以得他衣缽。”且道佛法與道相去多少?雪竇拈雲:“眼裡著沙不得,耳裡著水不得。或若有個漢,信得及把得住,不受人瞞,祖佛言教是什麼熱碗嗚聲,便請高掛缽囊,拗折拄杖,管取一員無事道人。”又雲:“眼裡著得須彌山,耳裡著得大海水。有一般漢,受人商量,祖佛言教,如龍得水,似虎靠山,卻須挑起缽囊,橫擔拄杖,亦是一員無事道人。”復雲:“恁麼也不得,不恁麼也不得,然後沒交涉。”三員無事道人中,要選一人為師,正是這般生鐵鑄就的漢,何故?或遇惡境界,或遇奇特境界,到他面前,悉皆如夢相似,不知有六根,亦不知有旦暮。

  直饒到這般田地,切忌守寒灰死火,打入黑漫漫處去,也須是有轉身一路始得。不見古人道:“莫守寒巖異草青,坐卻白雲宗不妙。”所以蓮花峰庵主道“為他途路不得力”,直須是千峰萬峰去始得。且道喚什麼作千峰萬峰?雪竇隻愛他道“榔栗橫擔不顧人,直入千峰萬峰去”,所以頌出。且道向什麼處去?還有知得去處者麼?

  “落花流水太茫茫”,落花紛紛,流水茫茫,閃電之機,眼前是什麼?“剔起眉毛何處去?”雪竇為什麼也不知他去處?隻如山僧道適來舉拂子,且道即今在什麼處?爾諸人若見得,與蓮花峰庵主同參,其或未然,三條椽下,七尺單前,試去參詳看。

  ◎碧巖錄第二十六則

  舉,僧問百丈:“如何是奇特事?”丈雲:“獨坐大雄峰。”僧禮拜,丈便打。

  臨機具眼,不顧危亡,所以道,不入虎穴,爭得虎子。百丈尋常如虎插翅相似,這僧也不避死生,敢捋虎須,便問:“如何是奇特事?”這僧也具眼,百丈便與他擔荷雲:“獨坐大雄峰。”其僧便禮拜。衲僧傢須是別未問已前意始得,這僧禮拜,與尋常不同,也須是具眼始得。莫教平生心膽向人傾,相識還如不相識,隻這僧問如何是奇特事,百丈雲獨坐大雄峰,僧禮拜,丈便打,看他放去則一時俱是,收來則掃蹤滅跡,且道他便禮拜意旨如何?若道是好,因甚百丈便打他作什麼?若道是不好,他禮拜有什麼不得處?到這裡須是識休咎別緇素,立向千峰頂上始得。

  這僧便禮拜,似捋虎須相似,隻爭轉身處,賴值百丈頂門有眼,肘後有符,照破四天下,深辨來風,所以便打,若是別人無奈他何。這僧以機投機,以意遣意,他所以禮拜。如南泉雲:“文殊普賢,昨夜三更,起佛見法見,各與二十棒,貶向二鐵圍山去也。”時趙州出眾雲:“和尚棒教誰吃?”泉雲:“王老師有什過?”州禮拜。宗師傢等閑不見他受用處,才到當機拈弄處,自然活潑潑地。五祖先師常說“如馬前相撲相似”,爾但常教見聞聲色一時坐斷,把得定作得主,始見他百丈。且道放過時作麼生?看取雪竇頌出雲:

   祖域交馳天馬駒,化門舒卷不同途。電光石火存機變,堪笑人來捋虎須。

  雪竇見得透,方乃頌出。天馬駒日行千裡,橫行豎走,奔驟如飛,方名天馬駒。雪竇頌百丈於祖域之中,東走向西,西走向東,一來一往,七縱八橫,殊無少礙,如天馬駒相似,善能交馳,方見自由處,這個自是得他馬祖大機大用。不見僧問馬祖:“如何是佛法大意?”祖便打雲:“我若不打爾,天下人笑我去在。”又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祖雲:“近前來向爾道。”僧近前,祖劈耳便掌雲:“六耳不同謀。”看他恁麼得大自在,於建化門中,或卷或舒,有時舒不在卷處,有時卷不在舒處,有時卷舒俱不在,所以道同途不同轍,此頌百丈有這般手腳。

  雪竇道:“電光石火存機變”,頌這僧如擊石火似閃電光,隻在些子機變處。巖頭道:“卻物為上,逐物為下,若論戰也,個個立在轉處。”雪竇道:“機輪曾未轉,轉必兩頭走。”若轉不得,有什麼用處。大丈夫漢,也須是識些子機變始得。如今人隻管供他款,被他穿卻鼻孔,有什麼瞭期。這僧於電光石火中,能存機變,便禮拜。雪竇道“堪笑人來捋虎須”,百丈似一個大蟲相似,堪笑這僧去捋虎須。

  ◎碧巖錄第二十七則

  垂示雲:問一答十,舉一明三。見兔放鷹,因風吹火,不惜眉毛則且置,隻如入虎穴時如何?”試舉看。

  舉,僧問雲門:“樹雕葉落時如何?”雲門雲:“體露金風。”

  若向個裡薦得,始見雲門為人處,其或未然,依舊隻是指塵為馬,眼瞎耳聾,誰人到這境界。且道雲門為復是答他話,為復是與他酬唱?若道答他話,錯認定盤星;若道與他唱和,且得沒交涉。既不恁麼,畢竟作麼生?爾若見得透,衲僧鼻孔,不消一捏,其或未然,依舊打入鬼窟裡去。大凡扶豎宗乘,也須是全身擔荷,不惜眉毛,向虎口橫身,任他橫拖倒拽,若不如此,爭能力得人。

  這僧致個問端,也不妨險峻,若以尋常事看他,隻似個管閑事的僧。若據衲僧門下,去命脈裡覷時,不妨有妙處。且道樹雕葉落是什麼人境界?十八問中,此謂之辨主問,亦謂之借事問。雲門不移易一絲毫,隻向他道:“體露金風。”答得甚妙,亦不敢辜負他問頭。蓋為他問處有眼,答處亦端的。古人道:“欲得親切,莫將問來問。”若是知音的,舉著便知落處。爾若向雲門語脈裡討,便錯瞭也。隻是雲門句中,多愛惹人情解,若作情解會,未免喪我兒孫。雲門愛恁麼騎賊馬趁賊。不見僧問:“如何是非思量處?”門雲:“識情難測。”這僧問:“樹雕葉落時如何?”門雲:“體露金風。”句中不妨把斷要津不通凡聖,須會他舉一明三,舉三明一。爾若去他三句中求,則腦後拔箭。他一句中須具三句,函蓋乾坤句,隨波逐浪句,截斷眾流句,自然恰好。雲門三句中,且道用那句接人?試辨看。頌曰:

  問既有宗,答亦攸同。三句可辨,-鏃遼空。大野兮涼飆颯颯,長天兮疏雨蒙蒙。

  君不見少林久坐未歸客,靜依熊耳一叢叢。

  古人道:“承言須會宗,勿自立規矩。”古人言不虛設,所以道,大凡問個事,也須識些子好惡,若不識尊卑去就,不識凈觸,信口亂道,有什麼利濟?凡出言吐氣,須是如鉗如挾,有鉤有鎖,須是相續不斷始得。

  這僧問處有宗旨,雲門答處亦然。雲門尋常以三句接人,此是極則也。雪竇頌這公案,與頌大龍公案相類。“三句可辨”,一句中具三句,若辨得則透出三句外。“一鏈遼空”,鏈乃箭鏃也,射得太遠,須是急著眼看始得。若也見得分明,可以一句之下,開展大千沙界。

  到此頌瞭,雪竇有餘才,所以展開頌出道:“大野兮涼飆颯颯,長天兮疏雨蒙蒙。”且道是心是境?是玄是妙?古人道:“法法不隱藏,古今常顯露。”他問“樹雕葉落時如何?”雲門道:“體露金風。”雪竇意隻作一境,如今眼前,風拂拂地,不是南風,便是西北風,直須便恁麼會始得。爾若更作禪道會,便沒交涉。“君不見少林久坐未歸客”,達摩未歸西天時,九年面壁,靜悄悄地,且道是樹雕葉落,且道是體露金風?若向這裡,盡古今凡聖,乾坤大地,打成一片,方見雲門雪竇的為人處。“靜依熊耳一叢叢”,熊耳即西京嵩山少林也。前山也千叢萬叢,後山也千叢萬叢,諸人向什麼處見,還見雪竇為人處麼?也是靈龜曳尾。

  ◎碧巖錄第二十八則

  舉,南泉參百丈涅槃和尚,丈問:“從上諸聖,還有不為人說的法麼?”泉雲:“有。”丈雲:“作麼生是不為人說的法?”泉雲:“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丈雲:“說瞭也。”泉雲:“某甲隻恁麼,和尚作麼生?”丈雲:“我又不是大善知識,爭知有說不說。”泉雲:“某甲不會。”丈雲:“我太殺為爾說瞭也。”

  到這裡,也不消即心不即心,不消非心不非心,直下從頂至足,眉毛一莖也無,猶較些子。即心非心,壽禪師謂之表詮遮詮。此是涅槃和尚法正禪師也,昔時在百丈作西堂,開田說大義者,是時南泉已見馬祖瞭,隻是往諸方抉擇,百丈致此一問,也大難酬,雲:“從上諸聖,還有不為人說的法麼?”若是山僧,掩耳而出。看這老漢一場忄+麼忄+羅,若是作傢,見他恁麼問便識破得他。

  南泉隻據他所見,便道“有”,也是孟八郎。百丈便將錯就錯,隨後道“作麼生是不為人說法”,泉雲:“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這漢貪觀天上月,失卻掌中珠。丈雲:“說瞭也。”可惜許,與他註破,當時但劈脊便棒,教他知痛癢。雖然如是,爾且道什麼處是說處?據南泉見處,“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不曾說著,且問爾諸人,因什麼卻道“說瞭也”,他語下又無蹤跡;若道他不說,百丈為什麼卻恁麼道?

  南泉是變通底人,便隨後一拶雲:“某甲隻恁麼,和尚又作麼生”若是別人,未免分疏不下。爭奈百丈是作傢,答處不妨奇特,便道:“我又不是大善知識,爭知有說不說。”南泉便道個“不會”,是渠果會來道不會,莫是真個不會?百丈雲:“我太殺為爾說瞭也。”且道什麼處是說處?若是弄泥團漢時,兩個++++;若是二俱作傢時,如明鏡當臺。其實前頭二俱作傢,後頭二俱放過。若是具眼漢,分明驗取。且道作麼生驗他,看雪竇頌出雲:

  祖佛從來不為人,衲僧今古競頭走。明鏡當臺列像殊,一一面南看北鬥。

  鬥柄垂,無處討,拈得鼻孔失卻口。

  釋迦老子出世,四十九年,未曾說一字,始從光耀土,終至跋提河,於是二中間,未嘗說一字。恁麼道,且道是說是不說?如今滿龍宮盈海藏,且作麼生是不說。豈不見修山主道:“諸佛不出世,四十九年說。達摩不西來,少林有妙訣。”又道諸佛不曾出世,亦無一法與人,但能觀眾生心,隨機應病,與藥施方,遂有三乘十二分教。其實祖佛,自古至今,不曾為人說。隻這不為人,正好參詳。

  山僧常說,若是添一句,甜蜜蜜地,好好觀來,正是毒藥。若是劈脊便棒,驀口便摑,推將出去,方始親切為人。

  “衲僧今古競頭走。”到處是也問,不是也問,問佛問祖,問向上問向下。雖然如此,若未到這田地,也少不得,如“明鏡當臺列象殊。”隻消一句,可辨明白,古人道:“萬象及森羅,一法之所印。”又道:“森羅及萬象,總在個中圓。”神秀大師雲:“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大滿雲:“他隻在門外。”雪竇恁麼道,且道在門內在門外?

  爾等諸人,各有一面古鏡,森羅萬象,長短方圓,一一於中顯現,爾若去長短處會,卒摸索不著,所以雪竇道:“明鏡當臺列象殊”,卻須是“一一面南看北鬥。”既是面南,為什麼卻看北鬥?若恁麼會得,方見百丈南泉相見處。此兩句頌百丈挨拶處。丈雲我又不是大善知識,爭知有說不說。雪竇到此頌得,落在死水裡,恐人錯會,卻自提起雲,即今目前鬥柄垂,爾更去什麼處討?爾才“拈得鼻孔失卻口”,拈得口失卻鼻孔瞭也。

  ◎碧巖錄第二十九則

  垂示雲:魚行水濁,鳥飛毛落,明辨主賓,洞分緇素,直似當臺明鏡,掌內明珠,漢現胡來,聲彰色顯,且道為什麼如此?試舉看。

  舉,僧問大隋:“劫火洞然大千俱壞,未審這個壞不壞?”隋雲:“壞。”僧雲:“恁麼則隨他去也。”隋雲:“隨他去。”

  大隋真如和尚承嗣大安禪師,乃東川鹽亭縣人。參見六十餘員善知識。昔時在溈山會裡作火頭,一日溈山問雲:“子在此數年,亦不解致個問來看如何。”隋雲:“令某甲問個什麼即得”溈山雲:“子便不會問如何是佛?”隋以手掩溈山口。山雲:“汝已後覓個掃地人也無。後歸川,先於棚口山路次,煎茶接待往來,凡三年。後方出世,開山在大隋。

  有僧問:“劫火洞然,大千俱壞,未審這個壞不壞”這僧隻據教意來問,教中雲:“成住壞空,三災劫起,壞至三禪天。”這僧原來不知話頭落處。且道“這個”是什麼?人多作情解道,“這個”是眾生本性。”隋雲:“壞。”僧雲:“恁麼則隨他去也。”隋雲:“隨他去。”隻這個,多少人情解,摸索不著。若道隨他去,在什麼處?若道不隨他去,又作麼生?不見道欲得親切,莫將問來問。

  後有僧問修山主:“劫火洞然大千俱壞,未審這個壞不壞?”山主雲:“不壞。”僧雲:“為什麼不壞?”主雲:“為同於大千。”壞也礙塞殺人,不壞也礙塞殺人。其僧既不會大隋說話,是他也不妨以此事為念,卻持此問,直往舒州投子山,投子問:“近離甚處?”僧雲:“西蜀大隋。”投雲:“大隋有何言句?”僧遂舉前話,投子焚香禮拜雲:“西蜀有古佛出世,汝且速回。”其僧復回至大隋,隋已遷化,這僧一場忄+麼忄+羅。後有唐僧景遵題大隋雲:“瞭然無別法,誰道印南能。一句隨他語,千山走衲僧。蛩寒鳴砌葉,鬼夜禮龕燈。吟罷孤窗外,徘徊恨不勝。”所以雪竇後面引此兩句頌出,如今也不得作壞會,也不得作不壞會,畢竟作麼生會?急著眼看。

  劫火光中立問端,衲僧猶滯兩重關。可憐一句隨他語,萬裡區區獨往還。

  雪竇當機頌出,句裡有出身處。“劫火光中立問端,衲僧猶滯兩重關”,這僧問處,先懷壞與不壞,是兩重關。若是得的人,道壞也有出身處,道不壞也有出身處。“可憐一句隨他語,萬裡區區獨往還。”頌這僧持此問投子,又復回大隋,可謂萬裡區區也。

  ◎碧巖錄第三十則

  舉,僧問趙州:“承聞和尚親見南泉,是否?”州雲:“鎮州出大蘿卜頭。”

  這僧也是個久參的,問中不妨有眼,爭奈趙州是作傢,便答他道:“鎮州出大蘿卜頭”,可謂無味之談,塞斷人口。這老漢大似個白拈賊相似,爾才開口,便換卻爾眼睛。若是豁達英靈的漢,直下向擊石火裡閃電火中,才聞舉著,剔起便行。茍或佇思停機,不免喪身失命。

  江西澄散聖判,謂之東問西答,喚作不答話,不上他圈繢,若恁麼會爭得;遠錄公雲,此是傍瞥語,收在九帶中。若恁麼會,夢也未夢見在,更帶累趙州去。有者道鎮州從來出大蘿卜頭,天下人皆知,趙州從來參見南泉,天下人皆知,這僧卻更問道,承聞和尚親見南泉是否,所以州向他道“鎮州出大蘿卜頭”,且得沒交涉。

  都不恁麼會,畢竟作麼生會?他傢自有通霄路。不見僧問九峰:“承聞和尚親見延壽來,是否?”峰雲:“山前麥熟也未?”正對得趙州答此僧話,渾似兩個無孔鐵錘。趙州老漢,是個無事的人,爾輕輕問著,便換卻爾眼睛。若是知有的人,細嚼來咽;若是不知有的人,一似囫圇吞個棗。

  鎮州出大蘿卜,天下衲僧取則。隻知自古自今,爭辨鵠白烏黑。賊賊,衲僧鼻孔曾拈得。

  “鎮州出大蘿卜”,爾若取他為極則,早是錯瞭也。古人把手上高山,未免傍觀者哂。人皆知道這個是極則語,卻畢竟不知極則處,所以雪竇道:“天下衲僧取則。”

  “隻知自古自今,爭辨鵲白烏黑。”雖知今人也恁麼答,古人也恁麼答,何曾分得緇素來。雪竇道,也須是去他石火電光中,辨其鵲白烏黑始得。

  公案到此頌瞭也,雪竇自出意,向活潑潑處,更向爾道:“賊賊,衲僧鼻孔曾拈得。”三世諸佛也是賊,歷代祖師也是賊,善能作賊換人眼睛,不犯手腳,獨許趙州。且道什麼處是趙州善做賊處?鎮州出大蘿卜頭!

  卷第四

  ◎碧巖錄第三十一則

  垂示雲:動則影現,覺則冰生。其或不動不覺,不免入野狐窟裡。透得徹信得及,無絲毫障翳,如龍得水,似虎靠山,放行也瓦礫生光,把定也真金失色。古人公案,未免周遮。且道評論什麼邊事,試舉看。

  舉,麻谷持錫到章敬,繞禪床三匝,振錫一下,卓然而立。敬雲:“是是。”雪竇著語雲:“錯。”麻谷又到南泉繞禪床三匝,振錫一下,卓然而立。泉雲:“不是,不是。”雪竇著語雲:“錯。”放過不可。麻谷當時雲:“章敬道是,和尚為什麼道不是?”泉雲:“章敬即是,是汝不是。此是風力所轉,終成敗壞。”

  古人行腳,遍歷叢林,直以此事為念。要辨他曲錄木床上老和尚,具眼不具眼。古人一言相契即住,一言不契即去。看他麻谷到章敬,繞禪床三匝,振錫一下,卓然而立。章敬雲:“是是。”殺人刀活人劍,須是本分作傢。雪竇雲:“錯。落在兩邊,爾若去兩邊會,不見雪竇意。他卓然而立,且道為什麼事?雪竇為什麼卻道錯?什麼處是他錯處?章敬道是,什麼處是是處?雪竇如坐讀判語。

  麻谷擔個是字,便去見南泉,依然繞禪床三匝,振錫一下,卓然而立,泉雲:“不是不是。”殺人刀活人劍,須是本分宗師。雪竇雲:“錯。”章敬道“是是”,南泉雲“不是不是”,為復是同是別?前頭道是,為什麼也錯?後頭道不是,為什麼也錯?若向章敬句下薦得,自救也不瞭。若向南泉句下薦得,可與祖佛為師。

  雖然恁麼,衲僧傢須是自肯始得。莫一向取人口辯,他問既一般,為什麼一個道是,一個道不是?若是通方作者,得大解脫的人,必須別有生涯。若是機境不忘的,決定滯在這兩頭。若要明辨古今,坐斷天下人舌頭,須是明取這兩錯始得。

  及至後頭雪竇頌,也隻頌這兩錯,雪竇要提活潑潑處,所以如此。若是皮下有血的漢,自然不向言句中作解會,不向系驢橛上作道理。有者道:“雪竇代麻谷下這兩錯,有什麼交涉?”殊不知,古人著語,鎖斷要關,這邊也是,那邊也是,畢竟不在這兩頭。慶藏主道:“持錫繞禪床是與不是俱錯。”其實亦不在此。

  爾不見,永嘉到曹溪見六祖,繞禪床三匝,振錫一下,卓然而立。祖雲:“夫沙門者,具三千威儀,八萬細行,大德從何方而來?生大我慢。”為什麼六祖卻道他生大我慢,此個也不說是,也不說不是,是與不是都是系驢橛。唯有雪竇下兩錯,猶較些子。麻谷雲:“章敬道是,和尚為什麼道不是?”這老漢不惜眉毛,漏逗不少。南泉道章敬則是,是汝不是,南泉可謂見兔放鷹。慶藏主雲:“南泉忒殺郎當,不是便休,更與他出過,道此是風力所轉,終成敗壞。”《圓覺經》雲:“我今此身,四大和合。所謂發毛爪齒,皮肉筋骨,髓腦垢色,皆歸於地。唾涕膿血皆歸於水。暖氣歸火。動轉歸風。四大各離,今者妄身,當在何處?”他麻谷持錫繞禪床,既是風力所轉終成敗壞。且道畢竟發明心宗底事,在什麼處?到這裡,也須是生鐵鑄就底個漢始得。

  豈不見張拙秀才,參西堂藏禪師,問雲:“山河大地,是有是無?三世諸佛,是有是無?”藏雲:“有。”張拙秀才雲:“錯。”藏雲:“先輩曾參見什麼人來?”拙雲:“參見徑山和尚來。某甲凡有所問話,徑山皆言無。”藏雲:“先輩有什麼眷屬?”拙雲:“有一山妻,兩個癡頑。”又卻問:“徑山有甚眷屬?”拙雲:“徑山古佛,和尚莫謗渠好。”藏雲:“待先輩得似徑山時,一切言無。”張拙俯首而已。

  大凡作傢宗師,要與人解粘去縛,抽釘拔楔,可隻守一邊,左撥右轉,右撥左轉。但看仰山到中邑處謝戒,邑見來,於禪床上拍手雲:“和尚。”仰山即東邊立,又西邊立,又於中心立,然後謝戒瞭,卻退後立。邑雲:“什麼處得此三昧來?”仰山雲:“於曹溪印子上脫將來。”邑雲:“汝道曹溪用此三昧接什麼人?”仰雲:“接一宿覺。”仰山又復問中邑雲:“和尚什麼處得此三昧來?”邑雲:“我於馬祖處得此三昧來。”似恁麼說話,豈不是舉一明三,見本逐末的漢。

  龍牙示眾道:“夫參學人,須透過祖佛始得。”新豐和尚道:“見祖佛言教,如生冤傢,始有參學分。若透不得,即被祖佛瞞去。”時有僧問:“祖佛還有瞞人之心也無?”牙雲:“汝道江湖還有礙人之心也無?”又雲:“江湖雖無礙人之心,自是時人過不得,所以江湖卻成礙人去,不得道江湖不得人。祖佛雖無瞞人之心,自是時人透不得,祖佛卻成瞞人去也,不得道祖佛不瞞人。若透得祖佛過,此人即過卻祖佛。也須是體得祖佛意,方與向上古人同。如未透得,倘學佛學祖,則萬劫無有得期。”又問:“如何得不被祖佛瞞去?”牙雲:“直須自悟去。”到這裡須是如此始得。何故?為人須為徹,殺人須見血。南泉雪竇是這般人,方敢拈弄。頌雲:

  此錯彼錯,切忌拈卻。四海浪平,百川潮落。古策風高十二門,門門有路空蕭索。

  非蕭索,作者好求無病藥。

  這一個頌,似德山見溈山公案相似。先將公案,著兩轉話,穿作一串,然後頌出。“此錯彼錯,切忌拈卻。”雪竇意雲,此處一錯,彼處錯,切忌拈卻,拈卻即乖。須是如此,著這兩錯,直得四海浪平百川潮落,可殺清風明月,爾若向這兩錯不會得,更沒一星事。山是山水是水,長者自長短者自短,五日一風十日一雨,所以道:“四海浪平,百川潮落。”後面頌麻谷持錫雲:“古策風高十二門。”古人以鞭為策,衲僧傢以拄杖為策(《祖庭事苑》中,古策舉《錫杖經》)。西王母瑤池上,有十二朱門。古策即是拄杖。頭上清風,高於十二朱門,天子及帝釋所居之處,亦各有十二朱門。若是會得這兩錯,拄杖頭上生光,古策也用不著。古人道:“識得拄杖子,一生參學事畢。”又道“不是標形虛事持,如來寶杖親蹤跡。”此之類也。到這裡,七顛八倒,於一切時中,得大自在。“門門有路空蕭索。”雖有路,隻是空蕭索。雪竇到此,自覺漏逗,更與爾打破。然雖如是,也有非蕭索處。任是作者,無病時,也須是先討些藥吃始得。

  ◎碧巖錄第三十二則

  垂示雲:十方坐斷,千眼頓開;一句截流,萬機寢削。還有同死同生的麼?見成公案,打疊不下。古人葛藤,試請舉看。

  舉,定上座,問臨濟:“如何是佛法大意?”濟下禪床擒住,與一掌,便托開。定仁立。傍僧雲:“定上座何不禮拜?”定方禮拜,忽然大悟。

  看他恁麼,直出直入,直往直來,乃是臨濟正宗。有恁麼作用,若透得去,便可翻天作地,自得受用。定上座是這般漢,被臨濟一掌,禮拜起來,使知落處。

  他是向北人,最樸直,既得之後,更不出世,後來全用臨濟機,也不妨穎脫。一日路逢巖頭、雪峰、欽山三人,巖頭乃問:“甚處來?”定雲:“臨濟。”頭雲:“和尚萬福。”定雲:“已順世瞭也。”頭雲:“某等三人,特去禮拜,福緣淺薄,又值歸寂,未審和尚在日,有何言句,請上座舉一兩則看。”定遂舉臨濟一日示眾雲:“赤肉團上,有一無位真人,常從汝諸人面門出入,未證據者看看。”時有僧出問:“如何是無位真人?”濟便擒住雲:“道道。”僧擬議,濟便托開雲:“無位真人,是什麼幹屎橛!”便歸方丈。巖頭不覺吐舌。欽山雲:“何不道非無位真人?”被定擒住雲:“無位真人與非無位真人,相去多少?”山無語,直得面黃面青。巖頭、雪峰近前禮拜雲:“這新戒不識好惡,觸件上座,望慈悲且放過。”定雲:“若不是這兩個老漢,祝+土殺這尿床鬼子。”又在鎮州齋回,到橋上歇,逢三人座主。一人問:“如何是禪河深處,須窮底”定擒住擬拋向橋下。時二座主,連忙救雲:“休休,是伊觸件上座,且望慈悲。”定雲:“若不是二座,主從他窮到底去。”看他恁麼手段,全是臨濟作用。更看雪竇頌出雲:

  斷際全機繼後蹤,持來何必在從容。巨靈抬手無多子,分破華山千萬重。

  雪竇頌:“斷際全機繼後蹤,持來何必在從容。”黃檗大機大用,唯臨濟獨繼其蹤。拈得將來不容擬議,或若躊躇便落陰界。《楞嚴經》雲:“如我按指,海印發光。汝暫舉心,塵勞先起。”

  “巨靈抬手無多子,分破華山千萬重。”巨靈神有大神力,以手擘開太華,放水流入黃河,定上座疑情,如山堆嶽積,被臨濟一掌,直得瓦解冰消。

  ◎碧巖錄第三十三則

  垂示雲:東西不辨南北不分,從朝至暮從暮至朝,還道伊瞌睡麼?有時眼似流星,還道伊惺惺麼?有時呼南作北,且道是有心是無心?是道人是常人?若向個裡透得,始知落處。方知古人恁麼不恁麼。且道是什麼時節?試舉看。

  舉,陳操尚書看資福,福見來便畫—圓相。操雲:“弟子恁麼來?早是不著便,何況更畫一圓相。”福便掩卻方丈門。雪竇雲:“陳操隻具一隻眼。”

  陳操尚書,與裴休、李翱同時,凡見一僧來,先請齋,襯錢三百,須是勘辨。一日雲門到,相看便問:“儒書中即不問,三乘十二分教,自有座主,作麼生是衲僧傢行腳事?”雲門雲:“尚書曾問幾人來?”操雲:“即今問上座。”門雲:“即今且置,作麼生是教意?”操雲:“黃卷赤軸。”門雲:“這個是文字語言,作麼生是教意?”操雲:“口欲談而辭喪,心欲緣而慮亡。”門雲:“口欲談而辭喪,為對有言;心欲緣而慮亡,為對妄想,作麼生是教意?”操無語。門雲:“見說尚書看《法華經》是否?”操雲:“是。”門雲:“經中道:‘一切治生產業,皆與實相不相違背。’且道非非想天,即今有幾人退位?”操又無語。門雲:“尚書且莫草草,師僧傢拋卻三經五論來人叢林,十年二十年,尚自不奈何,尚書又爭得會”操禮拜雲:“某甲罪過。”

  又一日與眾官登樓次,望見數僧來,一官人雲:“來者總是禪僧。”操雲:“不是。”官雲:“焉知不是?”操雲:“待近來與爾勘過。”僧至樓前,操驀召雲:“上座。”僧舉頭,書謂眾官雲:“不信道。”唯有雲門一人,他勘不得。他參見睦州來,一日去參資福。福見來,便畫一圓相,資福乃溈山、仰山下尊宿,尋常愛以境致接人,見陳操尚書便畫一圓相,爭奈操卻是作傢,不受人瞞。解自點檢雲:“弟子恁麼來,早是不著便,那堪更畫一回相?”福掩卻門,這般公案,謂之言中辨的句裡藏機。雪竇道:“陳操隻具一隻眼。”雪竇可謂頂門具眼,且道意在什麼處?也好與一圓相。若總恁麼地,衲僧傢如何為人。我且問爾,當時若是諸人作陳操時,堪下得個什麼語?免得雪竇道他隻具一隻眼。所以雪竇踏翻頌雲:

  團團珠繞玉珊珊,馬載驢馱上鐵船。分付海山無事客,釣鰲時下一圈攣。

  “團團珠繞玉珊珊,馬載馱駝上鐵船。”雪竇當頭頌出,隻頌個圓相,若會得去,如虎戴角相似。這個些子,須是桶底脫。機關盡,得失是非,一時放卻,更不要作道理會,也不得作玄妙會。畢竟作麼生會?這個須是“馬載驢馱上鐵船”,這裡看始得,別處則不可分付,須是將去分付海山無事的客。爾若肚裡有些子事,即承當不得。

  這裡須是有事無事,違情順境,若佛若祖,奈何他不得的人,方可承當。若有禪可參,有凡聖情量,決定承當他底不得。承當得瞭,作麼生會?他道“釣鰲時下一圈攣”,釣鰲須是圈攣始得。喻指禪林師傢接引伶俐衲僧時,用以釣引、把持之餌。圈攣,原指卷絞釣繩之轆轤,於禪林中,轉指師傢接引根機高、悟性強之禪徒時,所使用之特別機法,以為釣引、把持之用,猶如垂釣者以善餌釣引大魚。所以風穴雲:“慣釣鯨鯢澄巨浸,卻嗟蛙步碾泥沙。”又雲:“巨鰲莫載三山去,吾欲蓬萊頂上行。”雪竇復雲:“天下衲僧跳不出。”若是巨鰲,終不作衲僧見解;若是衲僧,終不作巨鰲見解。

  ◎碧巖錄第三十四則

  舉,仰山問僧:“近離甚處?”僧雲:“廬山。”山雲:“曾遊五老峰麼?”僧雲:“不曾到。”山雲:“?梨不曾遊山。”雲門雲:“此語皆為慈悲之故,有落草之談。”

  驗人端的處,下口便知音。古人道:“沒量大人,向語脈裡轉卻。若是頂門具眼,舉著便知落處。看他一問一答,歷歷分明,雲門為什麼卻道:“此語皆為慈悲之故,有落草之談?”古人到這裡,如明鏡當臺明珠在掌,胡來胡現漢來漢現,一個蠅子也過他鑒不得。且作麼生是“慈悲之故,有落草之談”?也不妨險峻。到這田地,也須是個漢始可提掇。雲門拈雲:“這僧親從廬山來,因什麼卻道,?梨不曾遊山?”

  溈山一日問仰山雲:“諸方若有僧來,汝將什麼驗他?”仰山雲:“某甲有驗處。”溈山雲:“子試舉看。”仰雲:“某甲尋常見僧來,隻舉拂子向伊道:‘諸方還有這個麼?’待伊有語,隻向伊道:‘這個即且置,那個如何?’”溈山雲:“此是向上人牙爪。”

  豈不見馬祖問百丈:“什麼處來?”丈雲:“山下來。”祖雲:“路上還逢著一人麼?”丈雲:“不曾。”祖雲:“為什麼不曾逢著?”丈雲:“若逢著,即舉似和尚。”祖雲:“那裡得這消息來?”丈雲:“某甲罪過。”祖雲:“卻是老僧罪過。”仰山問僧,正相類此。當時待他道曾到五老峰麼,這僧若是個漢,但雲“禍事”,卻道不曾到。這僧即不作傢,仰山何不據令而行,免見後面許多葛藤,卻雲:“?梨不曾遊山。”所以雲門道:“此語皆為慈悲之故,有落草之談。”若是出草之談,則不恁麼。

  出草入草,誰解尋討。白雲重重,紅日杲杲。左顧無暇,右盼已老。君不見寒山子,行太早,

  十年歸不得,忘卻來時道。

  “出草入草,誰解尋討。”雪竇卻知他落處,到這裡,一手抬一手搦。“白雲重重,紅日杲杲。”大似“草茸茸,煙冪冪。”到這裡,無一絲毫屬凡,無一絲毫屬聖,遍界不曾藏,一一蓋覆不得,所謂無心境界,寒不聞寒,熱不聞熱,都廬是個大解脫門。

  “左顧無暇,右盼已老。”懶瓚和尚,隱居衡山石室中。唐德宗聞其名,遣使召之,使者至其室宣言:“天子有詔,尊者當起謝恩。瓚方撥牛糞火,尋煨芋而食,寒涕垂頤未嘗答。使者笑曰:“且勸尊者拭涕。”瓚曰:“我豈有工夫為俗人拭涕耶”竟不起。使回奏,德宗甚欽嘆之。似這般清寥寥白的的,隻如善道和尚,遭沙汰後,更不復作僧,人呼為石室行者,每踏碓忘移步。僧問臨濟:“石室行者忘移步意旨如何?”濟雲:“沒溺深坑。”

  法眼《圓成實性頌》雲:“理極忘情謂,如何有喻齊。到頭霜夜月,任運落前溪。果熟兼猿重,山長似路迷。舉頭殘照在,原是住居西。”雪竇道:“君不見,寒山子行太早,十年歸不得,忘卻來時道。”寒山子詩雲:“欲得安身處,寒山可長保。微風吹幽松,近聽聲愈好,下有斑白人,喃喃讀黃老。十年歸不得,忘卻來時道。”永嘉又道:“心是根法是塵,兩種猶如鏡上痕。痕垢盡時光始現,心法雙忘性即真。”到這裡,如癡似兀,方見此公案。若不到這田地,隻在語言中走,有甚瞭日。

  ◎碧巖錄第三十五則

  垂示雲:定龍蛇分玉石,別緇素決猶豫,若不是頂門上有眼,肘臂下有符,往往當頭磋過。隻如今見聞不昧,聲色純真,且道是皂是白?是曲是直?到這裡作麼生辨。

  舉,文殊問無著:“近離什麼處?”無著雲:“南方。”殊雲:“南方佛法,如何住持?”著雲:“末法比丘,少奉戒律。”殊雲:“多少眾?”著雲:“或三百或五百。”無著問文殊:“此間如何住持?”殊雲:“凡聖同居龍蛇混雜。”著雲:“多少眾?”殊雲:“前三三後三三。”

  無著遊五臺,至中路荒僻處,文殊化一寺,接他宿。遂問:“近離甚處?”著雲:“南方。”殊雲:“南方佛法,如何住持?”著雲:“末法比丘,少奉戒律。”殊雲:“多少眾?”著雲:“或三百或五百。”無著卻問文殊:“此間如何住待?”殊雲:“凡聖同居龍蛇混雜。”著雲:“多少眾?”殊雲:“前三三,後三三。”卻吃茶。文殊舉起玻璃盞子雲:“南方還有這個麼?”著雲:“無。”殊雲:“尋常將什麼吃茶”著無語遂辭去,文殊令均提童子,送出門首。無著問童子雲:“適來道前三三後三三,是多少?”童子雲:“大德。”著應諾,童子雲:“是多少?”又問:“此是何寺?”童子指金剛後面,著回首,化寺童子悉隱不見,隻是空谷,彼處後來謂之金剛窟。

  後有僧問風穴:“如何是清涼山中主?”穴雲:“一句不逞無著問,迄今猶作野盤僧。”若要參透平平實實,腳踏實地,向無著言下薦得,自然居鑊湯爐炭中,亦不聞熱,居寒冰上,亦不聞冷。若要參透使孤危峭峻,如金剛王寶劍,向文殊言下薦取,自然水灑不著風吹不入。不見漳州地藏問僧:“近離甚處”僧雲:“南方。”藏雲:“彼中佛法如何?”僧雲:“商量浩浩地。”藏雲:“爭似我這裡種田博飯吃。”且道與文殊答處,是同是別?有的道:無著處答不是,文殊答處,也有龍有蛇,有凡有聖。有什麼交涉,還辨明得前三三後三三麼?前箭猶輕後箭深,且道是多少?若向此一句下,截得斷把得住,相次間到這境界。

  千峰盤屈色如藍,誰謂文殊是對談?堪笑清涼多少眾,前三三與後三三。

  “千峰盤屈色如藍,誰謂文殊是對談。”有者道,雪竇隻是重拈一遍,不曾頌著。隻如僧問法眼:“如何是曹源一滴水?”眼雲:“是曹源一滴水。”又僧問瑯琊覺和尚:“清凈本然雲何忽生山河大地?”覺雲:“清凈本然雲何忽生山河大地。”不可也喚作重拈一遍。明招獨眼龍,亦頌其意,有益天地之機道:“廓周沙界勝伽藍,滿目文殊是對談。言下不知開佛眼,回頭隻見翠山巖。”“廓周沙界勝伽藍”,此指草窟化寺,所謂有權實雙行之機。“滿目文殊是對談。言下不知開佛眼,回頭隻見翠山巖。”正當恁麼時,喚作文殊普賢觀音境界得麼?要且不是這個道理。雪竇隻改明招底用,卻有針線。

  “千峰盤屈色如藍”,更不傷鋒犯手,句中有權有實,有理有事。“誰謂文殊是對談。”一夜對談,不知是文殊。後來無著,在五臺山作典座,文殊每於粥鍋上現,被無著拈攪粥篦便打,雖然如是,也是賊過後張弓。當時等他道“南方佛法,如何住持”,劈脊便棒,猶較些子。“堪笑清涼多少眾”,雪竇笑中有刀,若會得這笑處,便見他道“前三三與後三三”。

  ◎碧巖錄第三十六則

  舉,長沙一日遊山,歸至門首,首座問:“和尚什麼處去來”沙雲:“遊山來。”首座雲:“到什麼處來?”沙雲:“始隨芳草去,又逐落花回。”座雲:“大似春意。”沙雲:“也勝秋露滴芙蕖。”雪竇著語雲:“謝答話。”

  長沙鹿苑招賢大師,法嗣南泉,與趙州、紫胡輩同時,機鋒敏捷。有人問教便與說教,要頌便與頌。爾若要作傢相見,便與爾作傢相見。仰山尋常機鋒,最為第一。一日同長沙玩月次,仰山指月雲:“人人盡有這個,隻是用不得。”沙雲:“恰是,便倩爾用那。”仰山雲:“爾試用看。”沙一踏踏倒,仰山起雲:“師叔一似個大蟲。”後來人號為岑大蟲。

  因一日遊山歸,首座亦是他會下人,便問:“和尚什麼處去來?”沙雲:“遊山來。”座雲:“到什麼處去來?”沙雲:“始隨芳草去,又逐落花回。”須是坐斷十方的人始得,古人出入未嘗不以此事為念。看他賓主互換,當機直截,各不相饒。既是遊山,為什麼卻問道:“到什麼處去來?”若是如今禪和子,便道到夾山亭來。看他古人,無絲毫道理計較,亦無住著處,所以道:“始隨芳草去,又逐落花回。”首座便隨他意向他道:“大似春意。”沙雲:“也勝秋露滴芙蕖。”雪竇雲:“謝答語。”代末後語也。也落兩邊,畢竟不在這兩邊。

  昔有張拙秀才,看《千佛名經》,乃問:“百千諸佛,但聞其句,未審居何國土?還化物也無?”沙雲:“黃鶴樓崔顥題詩後,秀才曾題也未?”拙雲:“未曾題。”沙雲:“得閑題取一篇也好。”岑大蟲平生為人,直得珠回玉轉,要人當面便會。頌雲:

  大地絕纖埃,何人眼不開。始隨芳草去,又逐落花回。羸鶴翹寒木,狂猿嘯古臺。長沙無限意,咄!

  且道這公案,與仰山問僧:“近離甚處?”僧雲:“廬山。”仰雲:“曾到五老峰麼?”僧雲:“不曾到。”仰雲:“?梨不曾遊山。”辨緇素看,是同是別?到這裡,須是機關盡意識忘,山河大地,草芥人畜,無些子滲漏。若不如此,古人謂之猶在勝妙境界。不見雲門道:“直得山河大地,無纖毫過患,猶為轉物。不見一切色,始是半提。更須知有全提時節向上一竅,始解穩坐。若透得,依舊山是山水是水,各住自位,各當本體,如大拍盲人相似。”趙州道:“雞鳴醜,愁見起來還漏逗。裙子偏衫個也無,袈裟形相些些有。無襠棍褲無口,頭上青灰三五鬥。本為修行利濟人,誰知翻成不唧口+留。”若得真實到這境界,“何人眼不開”,一任七顛八倒,一切處都是這境界,都是這時節,十方無壁落,四面亦無門,所以道:“始隨芳草去,又逐落花回。”

  雪竇不妨巧,隻去他左邊貼一句,右邊貼一句,一似一首詩相似。“羸鶴翹寒木,狂猿嘯古臺。”雪竇引到這裡,自覺漏逗,驀雲:“長沙無限意,咄!”如作夢卻醒相似。雪竇雖下一喝,未得剿絕。若是山僧即不然:“長沙無限意,掘地更深埋。”

  ◎碧巖錄第三十七則

  垂示雲:掣電之機,徒勞仁思;當空霹靂,掩耳難諧。腦門上播紅旗,耳背後輪雙劍,若不是眼辨手親,爭能構得。有般底,低頭佇思,意根下卜度。殊不知髑髏前見鬼無數。且道不落意根,不抱得失,忽有個恁麼舉覺,作麼生敗對?試舉看。

  舉,盤山垂語雲:“三界無法,何處求心?”

  向北幽州盤山寶積和尚,乃馬祖下尊宿,後出普化一人。師臨遷化,謂眾雲:“還有人邈得吾真麼?”眾皆寫真呈師,師皆叱之。普化出雲:“某甲邈得。”師雲:“何不呈似老僧”普化便打筋鬥而出。師雲:“這漢向後如風狂接人去在。”一日示眾雲:“三界無法,何處求心?四大本空,佛依何住?璇璣不動,寂止無痕。覿面相呈,更無餘事。”雪竇拈兩句來頌,直是渾金璞玉。

  不見道,瘥病不假驢馱藥,山僧為什麼道和聲便打?隻為他擔枷過狀。古人道:“聞稱聲外句,莫向意中求。”且道他意作麼生?直得奔流度刃,電轉星飛。若擬議尋思,千佛出世,也摸索他不著。若是深入閫奧,徹骨徹髓見得透底,盤山一場敗缺;若承言會宗,左轉右轉的,盤山隻得一橛;若是拖泥帶水,聲色堆裡轉,未夢見盤山在。

  五祖先師道:“透過那邊方有自由分。”不見三祖道:“執之失度,必入邪路。放之自然,體無去住。”若向這裡道,無佛無法,又打入鬼窟裡去。古人謂之解脫深坑,本是善因而招惡果。所以道,無為無事人,猶遭金鎖難。也須是窮到底始得。若向無言處言得,行不得處行得,謂之轉身處。三界無法何處求心?爾著作情解,隻在他言下死卻。雪竇見處,七穿八穴,所以頌出。

  三界無法,何處求心白雲為蓋,流泉作琴。一曲兩曲無人會,雨過夜塘秋水深。

  “三界無法,何處求心”,雪竇頌得一似華嚴境界。有者道:雪竇無中唱出。若是眼皮綻底,終不恁麼會。雪竇去他傍邊,貼兩句道:“白雲為蓋,流泉作琴。”蘇內翰見照覺,有頌雲:“溪聲便是廣長舌,山色豈非清凈身。夜來八萬四千偈,他日如何舉似人。”雪竇借流泉,作一片長舌頭,所以道:“一曲兩曲無人會。”

  不見九峰虔和尚道:“還識得命麼,流泉是命,湛寂是身,千波競起是文殊傢風,一亙晴空,是普賢境界。”流泉作琴,“一曲兩曲無人會”,這般曲調,也須是知音始得。若非其人,徒勞側耳。

  古人道:“聾人也唱胡傢曲,好惡高低總不聞。”雲門道:“舉不顧,即差互。擬思量,何劫悟。”舉是體,顧是用,未舉已前,朕兆未分已前見得,坐斷要津;若朕兆才分見得,便有照用;若朕兆分後見得,落在意根。雪竇忒殺慈悲,更向爾道,卻似“雨過夜塘秋水深”。此一頌曾有人論量,美雪竇有翰林之才。“雨過夜塘秋水深”,也須是急著眼看。更若遲疑,即討不見。

  ◎碧巖錄第三十八則

  垂示雲:若論漸也,返常合道,鬧市裡七縱八橫;若論頓也,不留朕跡,千聖亦摸索不著。倘或不立頓漸,又作麼生?快人一言,快馬一鞭。正恁麼時,誰是作者?試舉看。

  舉,風穴在鄭州衙內,上堂雲:“祖師心印,狀似鐵牛之機。去即印住,住即印破。隻如不去不住,印即是不印即是”時有盧陂長老出問:“某甲有鐵牛之機,請師不搭印。”穴雲:“慣釣鯨鯢澄巨浸,卻嗟蛙步輾泥沙。”陂佇思,穴喝雲:“長老何不進語?”陂擬議,穴打一拂子。穴雲:“還記得話頭麼?試舉看。”陂擬開口,穴又打一拂子。牧主雲:“佛法與王法一般。”穴雲:“見個什麼道理?”牧主雲:“當斷不斷返招其亂。”穴便下座。

  風穴乃臨濟下尊宿。臨濟當初在黃檗會下栽松次,檗雲:“深山裡栽許多松作什麼?”濟雲:“一與山門作境致,二與後人作標榜。”道瞭便鑊地一下。”檗雲:“雖然如是,子已吃二十棒瞭也。”濟又打地一下雲:“噓噓。”檗雲:“吾宗到汝大興於世。”溈山雩雲:“臨濟恁麼,大似平地吃交,雖然如是,臨危不變,始稱真丈夫。”檗雲“吾宗到汝大興於世”,大似憐兒不覺醜。後來溈山問仰山:“黃檗當時,隻囑付臨濟一人,別更有在?”仰山雲:“有,隻是年代深遠,不欲舉似和尚。”溈山雲:“雖然如是,吾亦要知,但舉看。”仰山雲:“一人指南,吳越令行,遇大風即止。”此乃讖風穴也。

  穴初參雪峰五年,因請益臨濟入堂,兩堂首座齊下一喝,僧問臨濟:“還有賓主也無”濟雲:“賓主歷然。”穴雲:“未審意旨如何?”峰雲:“吾昔與巖頭欽山,去見臨濟,在途中聞已遷化,若要會他賓主話,須是參他宗派下尊宿。”穴後又見瑞巖常自喚“主人公”,自雲“喏”,復雲:“惺惺著,他後莫受人瞞卻。”穴雲:“自拈自弄,有什麼難?”

  後在襄州鹿門與廓侍者過夏,廓指他來參南院。穴雲:“入門須辨主,端的請師分。”一日遂見南院,舉前話雲:“某甲特來親覲。”南院雲:“雪峰古佛。”一日見鏡清,清問:“近離甚處?”穴雲:“自離東來。”清雲:“還過小江否?”穴雲:“大柯獨飄空,小江無可濟。”清雲:“鏡水圖山,鳥飛不渡,子莫盜聽遺言。”穴雲:“滄溟尚怯蒙輪勢,列漢飛帆渡五湖。”清豎起拂子雲:“爭奈這個何?”穴雲:“這個是什麼?”清雲:“果然不識。”穴雲:“出沒卷舒,與師同用。”清雲:“杓卜聽虛聲,熟睡饒譫語。”穴雲:“澤廣藏山,理能伏豹。”清雲:“赦罪放愆,速須出去。”穴雲:“出即失。”

  乃便出,至法堂上,自謂言:“大丈夫,公案未瞭,豈可便休。”卻回再入方丈,清坐次,便問:“某適來輒呈呆見,冒瀆尊顏,伏蒙和尚慈悲,未賜罪責。”清雲:“適來從東來,豈不是翠嚴來”穴雲:“雪竇親棲寶蓋東。”清雲:“不逐亡羊狂解息,卻來這裡念詩篇。”穴雲:“路逢劍客須呈劍,不是詩人莫獻詩。”清雲:“詩速秘卻,略借劍看。”穴雲:“懸首甑人攜劍去。”清雲:“不獨觸風化,亦自顯顢頇。”穴雲:“若不觸風化,焉明古佛心。”清雲:“何名古佛心?”穴又雲:“再許允容,師今何有?”清雲:“東來衲子,菽麥不分。”穴雲:“隻聞不以而以,何得抑以而以。”清雲:“巨浪湧千尋,澄波不離水。”穴雲:“一句截流,萬機寢削。”穴便禮拜,清以拂子點三點雲:“俊哉。且坐吃茶。”

  風穴初到南院,入門不禮拜,院雲:“入門須辨主。”穴雲:“端的請師分。”院左手拍膝一下,穴便喝。院右手拍膝一下,穴亦喝,院舉左手雲:“這個即從?梨。”又舉右手雲:“這個又作麼生?”穴雲:“瞎。”院遂拈拄杖。穴雲:“作什麼?某甲奪卻拄杖,打著和尚,莫言不道。”院便擲下拄杖雲:“今日被這黃面浙子,鈍置一上。”穴雲:“和尚大似持缽不得,詐道不饑。”院雲:“?梨莫曾到此間麼?”穴雲:“是何言欽?”院雲:“好好借問。”穴雲:“也不得放過。”院雲:“且坐吃茶。”

  爾看俊流自是機鋒峭峻,南院亦未辨得他。至次日南院隻作平常問雲:“今夏在什麼處?”穴雲:“鹿門與廓侍者同過夏。”院雲:“原來親見作傢來。”又雲:“他向爾道什麼?”穴雲:“始終隻教某甲一向作主。”院便打,推出方丈雲:“這般納敗缺的漢,有什麼用處?”穴自此服膺,在南院會下作園頭。一日院到園裡問雲:“南方一棒作麼生商量?”穴雲:“和尚此間作麼生商量?”院拈棒起雲,:“棒下無生忍,臨機不讓師。”穴於是豁然大悟。

  是時五代離亂,郢州牧主請師度夏。是時臨濟一宗大盛,他凡是問答垂示,不妨語句尖新,攢花簇錦,字字皆有下落。一日牧主請師上堂,示眾雲:“祖師心印,狀似鐵牛之機,去即印住,住即印破。隻如不去不住,印即是,不印即是?”何故不似石人木馬之機,直下似鐵牛之機?無爾撼動處,爾才去即印住,爾才住即印破,教爾百雜碎,隻如“不去不住,印即是,不印即是”,看他恁麼垂示,可謂鉤頭有餌。

  是時座下有盧陂長老,亦是臨濟下尊宿,敢出頭來與他對機。便轉他話頭,致個問端,不妨奇特,道:“某甲有鐵牛之機,請師不搭印。”爭奈風穴是作傢,便答他道:“慣釣鯨鯢澄巨浸,卻嗟蛙步輾泥沙。”也是言中有響。雲門雲:“垂鉤四海隻釣獰龍,格外玄機為尋知己。”巨浸乃十二頭水牯牛,為鉤餌,卻隻釣得一蛙出來。此語且無玄妙,亦無道理計較。古人道:“若向事上覷則易,若向意根下卜度則沒交涉。”盧陂佇思,見之不取千載難逢,可惜許,所以道:“直饒講得千經論,一可臨機下口難。”

  其實盧陂要討好語對他,不欲行令,被風穴一向用攙旗奪鼓的機鋒,一向逼將去,隻得沒奈何。俗諺雲:“陣敗不禁苕帚掃。”當初更要討槍法敵他,等爾討得來,即頭落地。牧主亦久參風穴,解道“佛法與王法一般”,穴雲:“爾見個什麼?”牧主雲:“當斷不斷返招其亂。”風穴渾是一團精神,如水上葫蘆子相似,捺著便轉,按著便動,解隨機說法,若不隨機,翻成妄語。穴便下座。

  隻如臨濟有四賓主話:“夫參學之人,大須仔細。如賓主相見,有語論賓主往來,或應物見形,全體作用,或把機權喜怒,或現半身,或乘獅子,或乘象王,如有真正學人便喝,先拈出一個膠盆子,善知識不辨是境,便上他境上作模作樣便學人又喝,前人不肯放下,此是膏育之病,不堪醫治,喚作賓看主。或是善知識,不拈出物,隨學人問處便奪。學人被奪,抵死不放,此是主看賓。或有學人,應一個清凈境,出善知識前,知識辨得是境,把他拋向坑裡。學人言:‘大好善知識。’即雲:‘咄哉不識好惡。’學人禮拜,此喚作主看主。或有學人,披枷帶鎖,出善知識前,善知識更與他安一重枷鎖,學人歡喜,彼此不辨,呼為賓看賓。大德,山僧所舉,皆是辨魔揀異,知其邪正。”

  不見僧問慈明:“一喝分賓主,照用一時行時如何?”慈明便喝。又雲居弘覺禪師示眾雲:“譬如獅子捉象亦全其力,捉兔亦全其力。”時有僧問:“未審全什麼力?”雲居雲:“不欺之力。”看他雪竇頌出:

  擒得盧陂跨鐵牛,三玄戈甲未輕酬。楚王城畔朝宗水,喝下曾令卻倒流。

  雪竇知風穴有這般宗風,便頌道:“擒得盧陂跨鐵牛,三玄戈甲未輕酬。”臨濟下有三玄三要,凡一句中須具三玄,一玄中須具三要。僧問臨濟:“如何是第一句?”濟雲:“三要印開朱點窄,未容擬議主賓分。”“如何是第二句?”濟雲:“妙辨豈容無著問,漚和不負截流機。”“如何是第三句?”濟雲:“但看棚頭弄傀儡,抽牽全藉裡頭人。”

  風穴一句中便具三玄戈甲,七事隨身,不輕酬他。若不如此,爭奈盧陂何。後面雪竇要出臨濟下機鋒,莫道是盧陂,假饒楚王城畔,洪波浩渺,白浪滔天,盡去朝宗,隻消一喝,也須教倒流!

  ◎碧巖錄第三十九則

  垂示雲:途中受用底,似虎靠山;世諦流佈底,如猿在檻。由世俗諦的傳佈所瞭解的道理,就像猴子被關在柵欄一樣,並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自在。欲知佛性義,當觀時節因緣;欲鍛百煉精金,須是作傢爐鞲。且道大用現前底,將什麼試驗?

  舉,偕問雲門:“如何是清凈法身?”門雲:“花藥欄。”僧雲:“便恁麼去時如何?”門雲:“金毛獅子。”

  諸人還知這僧問處與雲門答處麼?若知得,兩口同無一舌,若不知,未免顢頇。僧問玄沙:“如何是清凈法身?”沙雲:“膿滴滴地。”具金剛眼,試請辨看。雲門不同別人,有時把定,壁立萬初,無爾湊泊處。有時與爾開一線道,同死同生。雲門三寸甚密。有者道:是信彩答去。若恁麼會,且道雲門落在什麼處?這個是屋裡事,莫向外卜度,參禪是反聞自性,往自己心靈的深處去下參究的功夫,不要往身心之外去作功夫。所以百丈道:“森羅萬象,一切語言,皆轉歸自己,令轉轆轆地,向活潑潑處便道。若擬議尋思,便落第二句瞭也。”永嘉道:“法身覺瞭無一物,本源自性天真佛。”

  雲門驗這僧,其僧亦是他屋裡人,自是久參,知他屋裡事,進雲:“便恁麼去時如何?”門雲:“金毛獅子。”且道是肯他是不肯他,是褒他是貶他?巖頭道:“若論戰也,個個立在轉處。”又道他參活句,不參死句,“活句下薦得,永劫不忘;死句下薦得,自救不瞭。”又僧問雲門:“佛法如水中月是否?”門雲:“清波無透路。”進雲:“和尚從何而得?”門雲:“再問復何來。”僧雲:“正恁麼去時如何?”門雲:“重疊關山路。”須知此事,不在言句上,如擊石火似閃電光,構得構不得,未免喪身失命。雪竇是其中人,便當頭頌出。

  花藥欄,莫顢頇,星在秤兮不在盤。便恁麼,太無端,金毛獅子大傢看。

  雪竇相席打令,動弦別曲,一句一句判將去。此一頌,不異拈古之格。“花藥欄”,便道“莫顢頇”,人皆道雲門信彩答將去,總作情解會他底。所以雪竇下本分草料,便道“莫顢頇”。蓋雲門意不在花藥欄處,所以雪竇道:“星在秤兮不在盤”,這一句忒殺漏逗。水中原無月,月在青天,如星在秤不在於盤。且道那個是“秤”,若辨明得出,不辜負雪竇。古人到這裡,也不妨慈悲,分明向爾道,不在這裡,在那邊去。且道那邊是什麼處?

  此頌頭邊一句瞭,後面頌這僧道“便恁麼去時如何”,雪竇道,這僧也太無端,且道是明頭合暗頭合,會來恁麼道,不會來恁麼道?“金毛獅子大傢看”,還見金毛獅子麼?瞎。

  ◎碧巖錄第四十則

  垂示雲:休去歇去,鐵樹開花;有麼有麼,黠兒落節。直饒七縱八橫,不免穿他鼻孔。且道淆訛在什麼處?試舉看。

  舉,陸亙大夫,與南泉語話次,陸雲:“肇法師道,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一體,也甚奇怪。”南泉指庭前花,召大夫雲:“時人見此一株花,如夢相似。”

  陸亙大夫久參南泉,尋常留心於理性中,遊泳《肇論》。一日坐次,遂拈此兩句,以為奇特,問雲:“肇法師道:‘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一體。’也甚奇怪。”肇法師,乃晉時高僧,與生、融、睿,同在羅什門下,謂之四哲。幼年好讀莊老,後因寫古《維摩經》,有悟處,方知莊老猶未盡善,故綜諸經,乃造《四論》。莊老意謂,天地形之大也,我形亦爾也,同生於虛無之中。莊生大意,隻論齊物。肇公大意論性皆歸自己,不見他。《論》中道:“夫至人空洞無象,而萬物無非我造,會萬物為自己者,其唯聖人乎!”雖有神、有人、有賢、有聖各別,而皆同一性一體。

  古人道:盡乾坤大地,隻是一個自己。寒則普天普地寒,熱則普天普地熱,有則普天普地有,無則普天普地無,是則普天普地是,非則普天普地非。法眼雲:“渠渠渠,我我我,南北東西皆可可。不可可,但唯我,無不可。”所以道,“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石頭因看《肇論》,至此“會萬物為自己”處,豁然大悟,後作一本《參同契》,亦不出此意。看他恁麼問,且道“同”什麼“根”?“同”哪個“體”?到這裡,也不妨奇特。豈同他常人,不知天之高地之厚,豈有恁麼事。

  陸亙大夫恁麼問,奇則甚奇,隻是不出教意。若道教意是極則,世尊何故更拈花,祖師更西來作麼?南泉答處,用衲僧巴鼻,與他拈出痛處,破他窠窟,遂指庭前花,召大夫雲:“時人見此一株花,如夢相似。”如引人向萬丈懸崖上打一推,令他命斷。爾若不平地上推倒,彌勒佛下生,也隻不解命斷。亦如人在夢,欲覺不覺,被人喚醒相似。南泉若是眼目不正,必定被他搽糊將去。看他恁麼說話,也不妨難會。若是眼目定動,活底聞得,如醍醐上味;若是死底聞得,翻成毒藥。

  古人道:“若於事上見,墮在常情。若向意根下卜度,卒摸索不著。”巖頭道:“此是向上人活計。”隻露目前些子,如同電拂。南泉大意如此。有擒虎兕定龍蛇底手腳,到這裡也須是會始得。不見道,向上一路千聖不傳,學者勞形如猿捉影。看他雪竇頌出。

  聞見覺知非一一,山河不在鏡中觀。

  霜天月落夜將半,誰共澄潭照影寒。

  南泉小睡話,雪竇大睡語,雖然作夢卻作得個好夢。前頭說一體,這裡說不同。“聞見覺知非一一,山河不在鏡中觀。”著道在鏡中觀,然後方曉瞭,則不離鏡處。山河大地,草木叢林,莫將鏡鑒。若將鏡鑒,便為兩段。但隻可山是山水是水,法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山河不在鏡中觀,且道向什麼處觀?還會麼?到這裡,向霜天月落夜將半,這邊與爾打並瞭也,那邊爾自相度,還知雪竇以本分事為人麼?“誰共澄潭照影寒”,為復自照,為復共人照,須是絕機絕解,方到這境界。即今也不要澄潭,也不待霜天月落,即今作麼生?

  卷第五

  ◎碧巖錄第四十一則

  垂示雲:是非交結處,聖亦不能知;逆順縱橫時,佛亦不能辨。為絕世超倫之士,顯逸群大士之能,向冰凌上行,劍刃上走。直下如麒鱗頭角,似火裡蓮花。宛見超方,始知同道。誰是好手者?試舉看。

  舉,趙州問投子:“大死底人卻活時如何?”投子雲:“不許夜行,投明須到。”

  無孔笛撞著氈拍版,此謂之驗主問,亦謂之心行問。投子趙州,諸方皆美之得逸群之辯,二者雖承嗣不同,看他機鋒相投一般。

  投子一日為趙州置茶筵相待,自過蒸餅與趙州,州不管,投子令行者過糊餅與趙州,州禮行者三拜,且道他意是如何?看他盡是向根本上,提此本分事為人。有僧問:“如何是道?”答雲:“道。”如何是佛?”答雲:“佛。”又問:“金鎖未開時如何?”答雲:“開。”“金雞未鳴時如何?”答雲:“無這個音響。”“鳴後如何?”答雲:“各自知時。”投子平生問答總如此。看趙州問:“大死的人卻活時如何?”他便道:“不許夜行,投明須到。”直下如擊石火,似閃電光,還他向上人始得。

  大死的人,都無佛法道理,玄妙得失是非長短,到這裡隻恁麼休去,古人謂之平地上死人無數,過得荊棘林是好手,也須是透過那邊始得。雖然如是,如今人到這般田地,早是難得。或若有依倚有解會,則沒交涉。雩和尚謂之見不凈潔,五祖先師,謂之命根不斷。須是大死一番,卻活始得。

  浙中永和尚道:“言鋒若差,鄉關萬裡,直須懸崖撒手,自肯承當,絕後再蘇,欺君不得。非常之旨,人焉瘦哉!”趙州問意如此。投子是作傢,亦不辜負他所問。隻絕情絕跡,不妨難會,隻露面前些子。所以古人道,欲得親切,莫將問來問。問在答處,答在問處。若非投子,被趙州一問,也大難酬對。隻為他是作傢漢,舉著便知落處。頌雲。

  活中有眼還同死,藥忌何須鑒作傢。

  古佛尚言曾未到,不知誰解撤塵沙。

  “活中有眼還同死”,雪竇是知有的人,所以敢頌。古人道,他參活句。雪竇道,活中有眼還同於死漢相似,何曾死,死中具眼,如同活人。古人道,殺盡死人方見活人,活盡死人方見死人。趙州是活的人,故作死問,驗取投子。如藥性所忌之物,故將去試驗相似。所以雪竇道“藥忌何須鑒作傢”,此頌趙州問處,後面頌投子。

  “古佛尚言曾未到”,隻這“大死的人卻活”處,古佛亦不曾到,天下老和尚亦不曾到,任是釋迦老子,碧眼胡僧也須再參始得。所以道,隻許老胡知,不許老胡會。雪竇道:“不知誰解撒塵沙。”不見僧問長慶:“如何是善知識眼?”慶雲:“有願不撤沙。”保福雲:“不可更撒也。”天下老和尚據曲錄木床上,行棒行喝豎拂敲床,現神通作主宰,盡是撤沙,且道如何免得。

  ◎碧巖錄第四十二則

  垂示雲:單提獨弄,帶水拖泥;敲唱俱行,銀山鐵壁。擬議則髑髏前見鬼,尋思則黑山下打坐。明明杲日麗天,颯颯清風匝地。且道古人還有淆訛處麼?”試舉看。

  舉,龐居士辭藥山,山命十人禪客,相送至門首。居士指空中雪雲:“好雪片片,不落別處。”時有全禪客雲:“落在什麼處?”士打一掌。全雲:“居士也不得草草。”士雲:“汝恁麼稱禪客,閻老子未放汝在。”全雲:“居士作麼生?”士又打一掌,雲:“眼見如盲,口說如啞。”雪竇別雲:“初問處但握雪團便打。”

  龐居士,參馬祖石頭兩處有頌。初見石頭,便問:“不與萬法為侶,是什麼人?”聲未斷,被石頭掩卻口。有個省處,作頌道:“日用事無別,唯吾自偶諧。頭頭非取舍,處處沒張乖。朱紫誰為號,青山絕點埃。神通並妙用,運水及搬柴。”後參馬祖,又問:“不與萬法為侶,是什麼人?”祖雲:“待爾一口吸盡西江水,即向汝道。”士豁然大悟,作頌雲:“十方同聚會,個個學無為。此是選佛場,心空及第歸。”

  為他是作傢,後列剎相望,所至競譽。到藥山盤桓既久,遂辭藥山,山至重他,命十人禪客相送。是時值雪下,居士指雪雲:“好雪片片不落別處。”全禪客雲:“落在什麼處?”士便掌。全禪客既不能行令,居士令行一半,令雖行,全禪客恁麼酬對。也不是他不知落處,各有機鋒,卷舒不同。然有不到居士處,所以落他架下,難出他彀中。居士打瞭,更與說道理雲:“眼見如盲,口說如啞。”雪竇別前語雲:“初問處,但握雪團便打。”雪竇恁麼,要不辜他問端,隻是機遲。慶藏主道:“居士機如掣電,等爾握雪團到幾時,和聲便應和聲打,方始剿絕。”雪竇自頌他打處雲:

  雪團打雪團打,龐老機關沒可把。天上人間不自知,眼裡耳裡絕瀟灑。瀟灑絕,碧眼胡僧難辨別。

  “雪團打雪團打,龐老機關沒可把。”雪竇要在居士頭上行。古人以雪明一色邊事,雪竇意道,當時若握雪團打時,居士縱有如何機關,亦難構得。雪竇自誇他打處,殊不知有落節處。

  “天上人間不自知,眼裡耳裡絕瀟灑。”眼裡也是雪,耳裡也是雪,正住在一色邊,亦謂之普賢境界一色邊事,亦謂之打成一片。雲門道:“直得盡乾坤大地無纖毫過患,猶為轉句;不見一色,始是半提;若要全提,須知有向上一路始得。”到這裡須是大用現前,針紮不入,不聽他人處分。所以道他參活句,不參死句。古人道:“一句合頭語,萬劫系驢橛。”有什麼用處?雪竇到此頌殺瞭,復轉機道,隻此瀟灑絕,直饒是碧眼胡僧也難辨別。碧眼胡僧尚難辨別,更教山僧說個什麼?

  ◎碧巖錄第四十三則

  垂示雲:定乾坤句,萬世共遵。擒虎兕機,千聖莫辨。直下更無纖翳,全機隨處齊彰。要明向上鉗錘,須是作傢爐鞲。且道從上來還有恁麼傢風也無?試舉看。

  舉,僧問洞山:“寒暑到來如何回避?”山雲:“何不向無寒暑處去?”僧雲:“如何是無寒暑處?”山雲:“寒時寒殺?梨,熱時熱殺?梨。”

  黃龍新和尚拈雲:“洞山袖頭打領,腋下剜襟,爭奈這僧不甘。如今有個出來問黃龍,且道如何支遣?”良久雲:“安禪不必須山水,滅卻心頭火自涼。”諸人且道洞山圈繢落在什麼處?若明辨得,始知洞山下五位回互正偏接人,不妨奇特。到這向上境界,方能如此。不消安排,自然恰好。

  所以道:“正中偏,三更初夜月明前。莫怪相逢不相識,隱隱猶懷舊日嫌。偏中正,失曉老婆逢古鏡,分明覲面更無真,休更迷頭還認影。正中來,無中有路出塵埃,但能不觸當今諱,也勝前朝斷舌才。偏中至,兩刃交鋒不須避,好手還同火裡蓮,宛然自有沖天氣。兼中到,不落有無誰敢和,人人盡欲出常流,折合還歸炭裡坐。”浮山遠錄公,以此公案,為五位之格。若會得一則,餘者自然易會。

  巖頭道:“如水上葫蘆子相似,捺著便轉,殊不消絲毫氣力。”曾有僧問洞山:“文殊普賢來參時如何?”山雲:“趕向水牯牛群裡去。”僧雲:“和尚入地獄如箭。”山雲:“全得他力。”

  洞山道:“何不向無寒暑處去?”此是偏中正。”僧雲:“如何是無寒暑處”山雲:“寒時寒殺閣梨,熱時熱殺閻梨。”此是正中偏。雖正卻偏,雖偏卻圓。曹洞錄中,備載仔細。若是臨濟下,無許多事,這般公案直下便會。

  有者道:“大好無寒暑!”有什麼巴鼻?古人道:若向劍刃上走則快,若向情識上見則遲。不見僧問翠微:“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微雲:“待無人來,向爾道。”遂入園中行。僧雲:“此間無人,請和尚道。”微指竹雲:“這一竿竹得恁麼長,那一竿竹得恁麼短。”其僧忽然大悟。又曹山問僧:“恁麼熱,向什麼處回避?”僧雲:“鑊湯爐炭裡回避。”山雲:“鑊湯爐炭裡如何回避?”僧雲:“眾苦不能到。”看他傢裡人,自然會他傢裡人說話,雪竇用他傢裡事,頌出:

  垂手還同萬仞崖,正偏何必在安排。琉璃古殿照明月,忍俊韓盧空上階。

  曹洞下有出世不出世,有垂手不垂手。若不出世目視雲霄,若出世便灰頭土面。目視雲霄即是萬仞峰頭,灰頭土面即是垂手邊事。有時灰頭上面即在萬仞峰頭,有時萬仞峰頭即是灰頭土面,其實入廛垂手,與孤峰獨立一般。歸源瞭性,與差別智無異,切忌作兩橛會。所以道:“垂手還同萬仞崖”,直是無爾湊泊處,“正偏何必在安排”,若到用時,自然如此,不在安排也,此頌洞山答處。後面道:“琉璃古殿照明月,忍俊韓盧空上階。”此正頌這僧逐言語走。

  洞下有此石女、木馬、無底籃、夜明珠、死蛇等十八般,大綱隻明正位。如月照琉璃古殿,似有圓影,洞山答道:“何不向無寒暑處去?”其僧一似韓盧逐塊,連忙上階,捉其月影相似。又問:“如何是無寒暑處?”山雲:“寒時寒殺?梨,熱時熱殺?梨。”如韓盧逐塊走到階上,又卻不見月影。韓國乃出《戰國策》,雲“韓氏之盧駿狗也,中山之兔狡兔也,是其盧方能尋其兔。”雪竇引以喻這僧,也隻如諸人,還識洞山為人處麼?良久雲:“討甚兔子!”

  ◎碧巖錄第四十四則

  舉,禾山垂語雲:“習學謂之聞,絕學謂之鄰。過此二者,是為真過。”僧出問:“如何是真過?”山雲:“解打鼓。”又問:“如何是真諦?”山雲:“解打鼓。”又問:“即心即佛即不問,如何是非心非佛?”山雲:“解打鼓。”又問:“向上人來時如何接?”山雲:“解打鼓。”

  禾山垂示雲:“習學謂之聞,絕學謂之鄰,過此二者,是為真過。”此一則語,出《寶藏論》:“學至無學,謂之絕學。所以道,淺聞深悟,深聞不悟,謂之絕學。”一宿覺道“吾早年來積學問,亦曾討疏尋經論。”習學既盡,謂之絕學無為閑道人。及至絕學,方始與道相近,直得過此二學,是謂真過。其僧也不妨明敏,便拈此語問禾山。山雲:“解打鼓。”所謂言無味語無味,欲明這個公案,須是向上人方能見。

  此語不涉理性,亦無議論處,直下便會,如桶底脫相似,方是衲僧安穩處,始契得祖師西來意。所以雲門道:“雪峰輥球,禾山打鼓,國師水碗,趙州吃茶,盡是向上拈提。”又問:“如何是真諦?”山雲:“解打鼓。”真諦更不立一法,若是俗諦萬物俱備,真俗無二,是聖諦第一義。又問:“即心即佛即不問,如何是非心非佛?”山雲:“解打鼓。”即心即佛即易求,若到非心非佛即難,少有人到。又問:“向上人來時如何接?”山雲:“解打鼓。”向上人即是透脫灑落底人。此四句語諸方以為宗旨,謂之禾山四打鼓。

  隻如僧問鏡清:“新年頭還有佛法也無?”清雲:“有。”僧雲:“如何是新年頭佛法?”清雲:“元正啟祚,萬物咸新。”僧雲:“謝師答話。”清雲:“老僧今日失利。”似此答活,有十八般失利。又僧問凈果大師:“鶴立孤松時如何?”果雲:“腳底下一場忄+麼忄+羅。”又問:“雪覆千山時如何?”果雲:“日出後一場忄+麼忄+羅。”又問:“會昌沙汰時,護法神向什麼處去?”果雲:“三門外兩個漢一場忄+麼忄+羅。”諸方謂之三忄+麼忄+羅。又保福問僧:“殿裡是什麼佛?”僧雲:“和尚定當看。”福雲:“釋迦老子。”僧雲:“莫瞞人好。”福雲:“卻是爾瞞我。”又問僧雲:“爾名什麼?”僧雲:“咸澤。”福雲:“或遇枯涸時如何?”僧雲:“誰是枯涸者?”福雲:“我。”僧雲:“和尚莫瞞人好。”福雲:“卻是爾瞞我。”又問僧:“爾作什麼業?吃得恁麼大?”僧雲:“和尚也不小。”福作蹲身勢,僧雲:“和尚莫瞞人好。”福雲:“卻是爾瞞我。”又問浴主:“浴鍋闊多少?”主雲:“請和尚量看。”福作量勢,主雲:“和尚莫瞞人好。”福雲:“卻是爾瞞我。”諸方謂之保福四瞞人。又如雪峰四漆桶,皆是從上宗師,各出深妙之旨接人之機。雪竇後面引一落索,依雲門示眾,頌出此公案。

   一拽石,二般土,發機須是千鈞駑。象骨老師曾輥球,爭似禾山解打鼓。

   報君知,莫莽鹵,甜者甜兮苦者苦。

  歸宗一日,普請拽石,宗問維那:“什麼處去?”維那雲:“拽石去。”宗雲:“石且從汝拽,即不得動著中心樹子。”木平凡有新到至,先令般三轉土。木平有頌,示眾雲:“東山路窄西山低,新到莫辭三轉泥。嗟汝在途經日久,明明不曉卻成迷。”後來有僧問雲:“三轉內即不問,三轉外事作麼生?”平雲:“鐵輪天子寰中敕。”僧無語,平便打,所以道:“一拽石,二般土,發機須是千鈞弩。”雪竇以千鈞之弩喻此話,要見他為人處。三十斤為一鈞,一千鈞則三萬斤。若是獰龍虎狼猛獸,方用此弩。若是鷦鷯小可之物,必不可輕發,所以千鉤之彎,不為鼷鼠而發機。

  “象骨老師曾輥球。”即雪峰一日見玄沙來,三個木球一齊輥。玄沙便作斫牌勢,雪峰深肯之。雖然總是全機大用處,俱不如禾山“解打鼓”,多少徑截,隻是難會。所以雪竇道“爭似禾山解打鼓。”又恐人隻在話頭上作活計,不知來由,莽莽鹵鹵,所以道:“報君知,莫莽鹵。”也須是實到這般田地始得。若要不莽鹵,“甜者甜兮苦者苦。”雪竇雖然如是拈弄,畢竟也跳不出。

  ◎碧巖錄第四十五則

  垂示雲:要道便道,舉世無雙;當行即行,全機不讓。如擊石火,似閃電光,疾焰過風,奔流度刃。拈起向上鉗錘,未免亡鋒結舌。放一線道,試舉看。

  舉,僧問趙州:“萬法歸一,一歸何處?”州雲:“我在青州,作一領佈衫,重七斤。”

  若向一擊便行處會去,天下老和尚鼻孔一時穿卻,不奈爾何,自然水到渠成。茍或躊躇,老僧在爾腳跟下。佛法省要處,言不在多,語不在繁。隻如這偕問趙州:“萬法歸一,一歸何處?”他卻答道:“我在青州作一領佈衫,重七斤。”若向語句上辨,錯認定盤星;不向語句上辨,爭奈卻恁麼道。

  這個公案,雖難見卻易會,雖易會卻難見。難則銀山鐵壁,易則直下惺惺,無爾計較是非處。此話與普化道“來日大悲院裡有齋”話,更無兩般。一日僧問趙州:“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州雲:“庭前柏樹子。”僧雲:“和尚莫將境示人。”州雲:“老僧不曾將境示人。”看他恁麼向極則轉不得處轉得,自然蓋天蓋地。若轉不得,觸途成滯。且道他有佛法商量也無?若道他有佛法,他又何曾說心說性,說玄說妙;若道他無佛法旨趣,他又不曾辜負爾問頭。豈不見,僧問木平和尚:“如何是佛法大意?”平雲:“這個冬瓜如許大。”又僧問古德:“深山懸崖迥絕無人處,還有佛法也無?”古德雲:“有。”僧雲:“如何是深山裡佛法?”古德雲:“石頭大的大小的小。”看這般公案,淆訛在什麼處?雪竇知他落處,故打開義路,與爾頌出。

  編辟曾挨老古錐,七斤衫重幾人知?如今拋擲西湖裡,下載清風付與誰。

  十八問中,此謂之編辟問。雪竇道“編辟曾挨老古錐”,編辟萬法,教歸一致。這僧要挨拶他趙州,州也不妨作傢,向轉不得處有出身之路,敢開大口,便道“我在青州作一領佈衫,重七斤”。雪竇道,這個七斤佈衫能有幾人知?如今拋擲西湖裡,萬法歸一,一亦不要,七斤佈衫亦不要,一時拋在西湖裡。雪竇住洞庭翠峰,有西湖也。

  “下載清風付與誰”,此是趙州示眾:“爾若向北來,與爾上載;爾若向南來,與爾下載;爾若從雪峰、雲居來,也是個擔板漢。”雪竇道,如此清風堪付阿誰?上載者,與爾說心說性,說玄說妙,種種方便。若是下載,更無許多義理玄妙。上載,指悟入佛法者;下載,指修證透脫者。有的擔一擔禪,到趙州處,一點也使不著,一時與他打迭,教灑灑落落無一星事,謂之悟瞭還同未悟時。

  如今人盡作無事會,有底道:無迷無悟,不要更求,隻如佛未出世時,達摩未來此土時,不可不恁麼也,用佛出世作什麼,祖師更西來作什麼?總如此,有什麼幹涉。也須是大徹大悟瞭,依舊山是山水是水,乃至一切萬法,悉皆成現,方始作個無事底人。不見龍牙道:“學道先須有悟由,還如曾鬥快龍舟。雖然舊閣閑田地,一度贏來方始休。”隻如趙州這個七斤佈衫話子,看他古人恁麼道如金如玉,山僧恁麼說,諸人恁麼聽,總是上載,且道作麼生是下載?三條椽下看取。

  ◎碧巖錄第四十六則

  垂示雲:一槌便成,超凡越聖。片言可折,去縛解粘。如冰凌上行,劍刃上走,聲色堆裡坐,聲色頭上行。縱橫妙用則且置,剎那便去時如何?試舉看。

  舉,鏡清問僧:“門外是什麼聲”僧雲:“雨滴聲。”清雲:“眾生顛倒,迷己逐物。”僧雲:“和尚作麼生?”清雲:“洎不迷己。”僧雲:“洎不迷己,意旨如何?”清雲:“出身猶可易,脫體道應難。”

  隻這裡也好薦取,古人垂示一機一境,要接人。一日鏡清問僧:“門外是什麼聲?”僧雲:“雨滴聲。”清雲:“眾生顛倒,迷己逐物。”又問:“門外什麼聲?”僧雲:“鵓鳩聲。”清雲:“欲得不招無間業,莫謗如來正法輪。”又問:“門外什麼聲?”僧雲:“蛇咬蝦蟆聲。”清雲:“將謂眾生苦,更有苦眾生。”

  此語與前頭公案,更無兩般。衲僧傢於這裡透得去,於聲色堆裡不妨自由,若透不得,便被聲色所拘。這般公案,諸方謂之鍛煉語。若是鍛煉,隻成心行,不見他古人為人處。亦喚作透聲色,一明道眼,二明聲色,三明心宗,四明忘情,五明展演,然不妨仔細,爭奈有窠臼在。

  鏡清恁麼問:“門外什麼聲?”僧雲:“雨滴聲。”卻道:“眾生顛倒迷己逐物。”人皆錯會,喚作故意轉人,且得沒交涉。殊不知鏡清有為人底手腳,膽大不構一機一境,忒殺不借眉毛。鏡清豈不知是雨滴聲,何消更問須知古人以探竿影草,要驗這僧,這僧也善挨拶便道:“和尚又麼生直得?”鏡清入泥入水向他道:“洎不迷己。”其僧迷己逐物,則故是,鏡清為什麼也迷己須知驗他句中便有出身處。這僧太懵懂,要剿絕此話,更問道:“隻個洎不迷己意旨如何?”若是德山臨濟門下,棒喝已行,鏡清通一線道,隨他打葛藤,更向他道:“出身猶可易,脫體道應難。”雖然恁麼,古人道,相續也大難。他鏡清隻一句,便與這僧明腳跟下大事,雪竇頌雲:“虛堂雨滴聲,作者難酬對。若謂曾入流,依前還不會。曾不會,南山北山轉旁霈。

  “虛堂雨滴聲,作者難酬對。”若喚作雨聲,則是迷己逐物,不喚作雨聲,又如何轉物?到這裡,任是作者也難酬對。所以古人道,見與師齊減師半德,見過於師方堪傳授。又南院道,棒下無生忍,臨機不讓師。“若謂曾入流,依前還不會。”教中道:“初於聞中,入流忘所。所入既寂,動靜二相,瞭然不生。”若道是雨聲,也不是;若道不是雨滴聲,也不是。前頭頌“兩喝與三喝,作者知機變”,正類此頌。若道是入聲色之流,也不是。若喚作聲色,依前不會他意。譬如以指指月,月不是指。會與不會,“南山北山轉滂霈”也。

  ◎碧巖錄第四十七則

  垂示雲:天何言哉,四時行焉;地何言哉,萬物生焉。向四時行處,可以見體。於萬物生處,可以見用,且道向什麼處見得衲僧?離卻言語動用行住坐臥,並卻咽喉唇吻,還辨得麼?

  舉,僧問雲門:“如何是法身?”門雲:“六不收。”

  雲門道:“六不收。”直是難構。若向朕兆未分時構得,已是第二頭;若向朕兆已生後薦得,又落第三首;若向言句上辨明,卒摸索不著。且畢竟以何為法身?若是作傢底,聊聞舉著,剔起便打。茍或佇思停機,伏聽處分。

  大原孚上座本為講師,一日登座講次,說法身雲:“豎窮三際,橫亙十方。”有一禪客,在座下聞之失笑。革下座雲:“某甲適來有甚短處,願禪者為說看。”禪者雲:“座主隻講得法身量邊事,不見法身。”孚雲:“畢竟如何即是?”禪者雲:“可暫罷講,於靜室中坐,必得自見。”孚如其言,一夜靜坐,忽聞打五更鐘,忽然大悟,遂敲禪者門雲:“我會也。”禪者雲:“爾試道看。”罕雲:“我從今日去,更不將父母所生鼻孔扭捏也。”又教中道:“佛真法身,猶若虛空。應物現形,如水中月。”又僧問夾山:“如何是法身?”山雲:“法身無相。”“如何是法眼?”山雲:“法眼無瑕。”

  雲門道“六不收”,此公案有者道,隻是六根立塵六識,此六皆從法身生,六根收他不得。若恁麼情解,且喜沒交涉,更帶累雲門,要見便見,無爾穿鑿處。不見教中道:“是法非思量分別之所能解。”他答話多惹人情解,所以一句中,須具三句,更不辜負爾問頭,應時應解,一言一句,一點一畫,不妨有出身處。所以道:“一句透,千句萬句一時透。”且道是法身,是祖師,放爾三十棒。雪竇頌雲:

  —二三,四五六,碧眼胡僧數不足。少林謾道付神光,卷衣又說歸天竺。天竺茫茫無處尋,夜來卻對乳峰宿。

  雪竇善能於無縫罅處,出眼目頌出教人見。雲門道:“六不收”,雪竇為什麼卻道“一二三四五六”,直是“碧眼胡僧”也“數不足”?所以道,隻許老胡知,不許老胡會,須是還他屋裡兒孫始得。適來道,一言一句,應時應節,若透得去,方知道不在言句中,其或未然,不免作情解。五祖老師道:“釋迦牟尼佛,下賤客作兒。庭前柏樹子,一二三四五。”若向雲門言句下,諦當見得,相次到這境界。

  “少林謾道付神光”,二祖始名神光。及至後來,又道歸天竺,達摩葬於熊耳山之下。時宋雲奉使西歸,在西嶺見達摩手攜隻履歸西天去,使回奏聖,開墳惟見遺下一隻履。雪竇道其實此事作麼生分付?既無分付,“卷衣又說歸天竺”,道為什麼?此土卻有二三,遞相恁麼傳來。這裡不妨淆訛,也須是構得,始可入作。“天竺茫茫無處尋,夜來卻對乳峰宿。”且道即今在什麼處,師便打雲:“瞎。”

  ◎碧巖錄第四十八則

  舉,王太傅入招慶煎茶,時朗上座與明招把銚,朗翻卻茶銚。太傅見,問:“上座,茶爐下是什麼?”朗雲:“捧爐神。”太傅雲:“既是捧爐神,為什麼翻卻茶銚?”朗雲:“仕官千日,失在一朝。”太傅拂袖便去。明招雲:“朗上座吃卻招慶飯瞭,卻去江外,打野木+埋。”朗雲:“和尚作麼生?”招雲:“非人得其便。”

  欲知佛性義,當觀時節因緣。王太傅知泉州,久參招慶。一日因入寺,時朗上座煎茶次,翻卻茶銚。太傅也是個作傢,才見他翻卻茶銚,便問上座:“茶爐下是什麼?”朗雲“捧爐神”,不妨言中有響。爭奈首尾相違,失卻宗旨,傷鋒犯手,不惟辜負自己,亦且觸忤他人。

  這個雖是無得失底事,著拈起來,依舊有親疏有皂白。若論此事,不在言句上,卻要向言句上辨個活處。所以道:“他參活句,不參死句。”據朗上座恁麼道,如狂狗逐塊,太傅拂袖便去,似不肯他。明招雲:“朗上座吃卻招慶飯瞭,卻去江外打野木+埋。”野木+埋即是荒野中,火燒底木橛,謂之野木+埋,用明朗上座不向正處行,卻向外邊走。朗拶雲:“和尚又作麼生?”招雲:“非人得其便。”明招自然有出身處,亦不辜負他所問,所以道俊狗咬人不露牙。

  溈山雩和尚雲:“王太傅大似相如奪璧,直得須鬢沖冠,蓋明招忍俊不禁,難逢其便。大溈若作朗上座,見他太傅拂袖便行,放下茶銚,呵呵大笑。何故?見之不取,千載難逢。”不見寶壽問胡釘鉸雲:“久聞胡釘鉸,莫便是否?”胡雲:“是。”壽雲:“還釘得虛空麼?”胡雲:“請師打破將來。”壽便打,胡不肯。壽雲:“異日自有多口阿師,為爾點破在。”胡後見趙州,舉似前活,州雲:“爾因什麼被他打?”胡雲:“不知過在什麼處?”州雲:“隻這一縫,尚不奈何,更教他打破虛空來。”胡便休去,州代雲:“且釘這一縫。”胡於是有省。

  京兆米七師行腳歸,有老宿問雲:“月夜斷井索,人皆喚作蛇,未審七師見佛時,喚作什麼?”七師雲:“若有所見即同眾生。”老宿雲:“也是千年桃核。”忠國師問紫岔供奉:“聞說供奉解註《思益經》,是否?”奉雲:“是。”師雲:“凡當註經,須解佛意始得。”奉雲:“若不會意,爭敢言註經?”師遂令侍將一碗水七粒米一隻筋在碗上送與供奉,問雲:“是什麼義?”奉雲:“不會。”師雲:“老師意尚不會,更說甚佛意?”

  王太傅與朗上座,如此話會不一,雪竇末後卻道:“當時但與踏倒茶爐。”明招雖是如此,終不如雪竇。雪峰在洞山會下作飯頭,一口淘米次,山問:“作什麼?”峰雲:“淘米。”山雲:“淘米去沙,淘沙去米?”峰雲:“沙米一時去。”山雲:“大眾吃個什麼?”峰便覆卻盆。山雲:“子因緣不在此。”雖然恁麼,爭似雪竇雲當時但踏倒茶爐,一等是什麼時節,到他用處,自然騰今煥古,有活脫處。頌雲:

  來問若成風,應機非善巧。堪悲獨眼龍,曾未呈牙爪。牙爪開,生雲雷,逆水之波經幾回。

  “來問若成風,應機非善巧。”太傅問處,似運斤成風,此出《莊子》。郢人泥壁,餘一小竅,遂圓泥擲補之,時有少泥,落在鼻端,傍有匠者雲:公補竅甚巧,我運斤,為爾取鼻端泥。其鼻端泥若蠅子翼。使匠者斫之。匠者運斤,成風而斫之,盡其泥而不傷鼻,郢人立不失容,所謂二俱巧妙。朗上座雖應其機,語無善巧,所以雪竇道:“來問若成風,應機非善巧,堪悲獨眼龍,曾未呈牙爪。”

  明招道得也太奇特,爭奈未有拿雲攫霧底爪牙。雪竇傍不肯,忍俊不禁,代他出氣。雪竇暗去合他意,自頌他踏倒茶爐語,“牙爪開,生雲雷,逆水之波經幾回。”雲門道:不望爾有逆水之波,但有順水之意亦得。所以道,活句下薦得,永劫不妄。朗上座與明招語句似死,若要見活處,但看雪竇踏倒茶爐。

  ◎碧巖錄第四十九則

  垂示雲:七穿八穴,攙鼓奪旗。百匝千重,瞻前顧後。踞虎頭收虎尾,未是作傢。牛頭沒馬頭回,亦未為奇特。且道過量的人來時如何?試舉看。

  舉,三聖問雪峰:“透網金鱗未審以何為食?”峰雲:“待汝出網來,向汝道。”聖雲:“一千五百人善知識,話頭也不識。”峰雲:“老僧住持事繁。”

  雪峰三聖,雖然一出一入一挨一拶,未分勝負在,且道這二尊宿具什麼眼目?三聖自臨濟受訣,遍歷諸方,皆以高賓待之,看他致個問端,多少人摸索不著。且不涉理性佛法,卻問道“透網金鱗以何為食”,且道他意作麼生?透網金鱗尋常既不食他香餌,不知以什麼為食。雪峰是作傢,匹似閑,隻以一二分酬他,卻向他道:“待汝出網來,向汝道。”汾陽謂之呈解問,洞下謂之借事問。須是超倫絕類,得大受用,頂門有眼,方謂之透網金鱗。爭奈雪峰是作傢,不妨減人聲價,卻雲:“待汝出網來,向汝道。”看他兩傢,把定封疆,壁立萬仞。若不是三聖,隻此一句便去不得。爭奈三聖,亦是作傢。方解向他道:“一千五百人善知識,話頭也不識。”雪峰卻道:“老僧住持事繁。”此語得恁麼頑慢?

  他作傢相見,一擒一縱,逢強即弱,遇賤即貴,爾著作勝負會,未夢見雪峰在。看他二人,最初孤危峭峻,末後二俱死郎當,且道還有得失勝負麼?他作傢酬唱,必不如此。三聖在臨濟作院主,臨濟遷化垂示雲:“吾去後不得滅吾正法眼藏。”三聖出雲:“爭敢滅卻和尚正法眼藏。”濟雲:“已後有人問爾,作麼生?”三聖便喝。濟雲:“誰知吾正法眼藏,向這瞎驢邊滅卻。”三聖便禮拜,他是臨濟真子,方敢如此酬唱。雪竇末後,隻頌透網金鱗,顯他作傢相見處。頌雲。

  透網金鱗,休雲滯水。搖乾蕩坤,振鬣擺尾。千尺鯨噴洪浪飛,一聲雷震清飆起。清飆起,天上人間知幾幾?

  “透網金鱗,休雲滯水。”五祖道隻有一句頌瞭也。既是透網金鱗,豈居滯水,必在洪波浩渺白浪滔天處。且道二六時中,以何為食?諸人且向三條椽下七尺單前,試定當看。雪竇道,此事隨分拈弄,如金鱗之類,振鬣擺尾時,直得乾坤動搖,千尺鯨噴洪浪飛,此頌三聖道“一千五百人善知識,話頭也不識”,如鯨噴洪浪相似。

  “一聲雷震清飆起”,頌雪峰道“老僧住持事繁”,如一聲雷震清飆起相似。大綱頌他兩個俱是作傢,“清飆起,天上人間知幾幾?”且道這一句落在什麼處?飆者風也,當清飆起時,天上人間,能有幾人知

  ◎碧巖錄第五十則

  垂示雲:度越階級,超絕方便。機機相應,句句相投。倘非入大解脫門,得大解脫用,何以權衡佛祖,龜鑒宗乘。且道當機直截,逆順縱橫,如何道得出身句,試請舉看。

  舉,僧問雲門:“如何是塵塵三昧”門雲:“缽裡飯桶裡水。”

  還定當得麼?若定當得,雲門鼻孔,在諸人手裡;若定當不得,諸人鼻孔,在雲門手裡。雲門有斬釘截鐵句,此一句中具三句。有底問著便道,缽裡飯,粒粒皆圓,桶裡水,滴滴皆顯。若恁麼會,且不見雲門端的為人處。頌雲:

  缽裡飯桶裡水,多口阿師難下嘴。北鬥南星位不殊,白浪滔天平地起。擬不擬,止不止,個個無衤昆長者子。

  雪竇前面頌雲門“對一說”話道:“對一說太孤絕,無孔鐵錘重下楔。”後面又頌馬祖“離四句絕百非”話道:“藏頭白海頭黑,明眼衲僧會不得。”若於此公案透得,便見這個頌。雪竇當頭便道“缽裡飯桶裡水”,言中有響句裡呈機。“多口阿師難下嘴”,隨後便與爾下註腳也。爾若向這裡要求玄妙道理計較,轉難下嘴。

  雪竇隻到這裡也得,他愛恁麼頭上先把定,恐眾中有具眼者覷破也。到後面須放過一著,俯為初機,打開頌出教人見。北鬥依舊在北,南星依舊隻在南,所以道:“北鬥南星位不殊。”“白浪滔天平地起”,忽然平地上起波瀾,又作麼生?若向事上覷則易,若向意根下尋,卒摸索不著。這個如鐵橛子相似,擺撥不得,插嘴不得。爾若擬議欲會而不會,止而不止,亂呈蒙袋,正是個個無?衤昆?長者子。寒山詩道:“六極常嬰苦,九維徒自論,有才遺草澤,無勢閉蓬門,日上巖猶暗,煙消谷尚昏,其中長者子,個個總無?衤昆?。”

  卷第六

  ◎碧巖錄第五十一則

  垂示雲:才有是非,紛然失心。不落階級,又無摸索。且道放行即是,把住即是?到這裡,若有一絲毫解路,猶滯言詮。尚拘機境,盡是依草附木。直饒便到獨脫處,未免萬裡望鄉關。還構得麼,若未構得,且隻理會個現成公案。試舉看。

  舉,雪峰住在庵時,有兩僧來禮拜,峰見來,以手托庵門,放身出雲:“是什麼?”僧亦雲:“是什麼?”峰低頭歸庵。僧後到巖頭,頭問:“什麼處來?”僧雲:“嶺南來。”頭雲:“曾到雪峰麼?”僧雲:“曾到。”頭雲:“有何言句”僧舉前話,頭雲:“他道什麼?”僧雲:“他無語低頭歸庵。”頭雲:“噫我當初悔不向他道末後句,若向伊道,天下人不奈雪老何。”僧至夏末,再舉前話請益。頭雲:“何不早問?”僧雲:“未敢容易。”頭雲:“雪峰雖與我同條生,不與我同條死。要識末句後,隻這是。”

  大凡扶豎宗教,須是辨個當機,知進退是非,明殺活擒縱。若忽眼目迷離麻羅,到處逢問便問,逢答便答,殊不知鼻孔在別人手裡。隻如雪峰巖頭,同參德山。此僧參雪峰,見解隻到恁麼處,及乎見巖頭,亦不曾成得一事,虛煩他二老宿,一問一答,一擒一縱,直至如今,天下人成節角淆訛,分疏不下。且道節角淆訛,在什麼處?

  雪峰雖遍歷諸方,末後於鰲山店,巖頭因而激之,方得剿絕大徹。巖頭後值沙汰,於湖邊作渡子,兩岸各懸一板,有人過敲板一下,頭雲:“爾過那邊?”遂從蘆葦間,舞掉而出。雪峰歸嶺南住庵,這僧亦是久參的人。雪峰見來,以手托庵門,放身出雲:“是什麼?”如今有的恁麼問著,便去他語下咬嚼。這僧亦怪,也隻向他道:“是什麼?”峰低頭歸庵,往往喚作無語會去也,這僧便摸索不著。

  有的道:“雪峰被這僧一問直得,無語歸庵。殊不知雪峰意有毒害處。雪峰雖得便宜,爭奈藏身露影。這僧後辭雪峰,持此公案,令巖頭判。既到彼,巖頭問:“什麼處來?”僧雲:“嶺南來。”頭雲:“曾到雪峰麼?”若要見雪峰,隻此一問,也好急著眼看。僧雲:“曾到。”頭雲:“有何言句?”此語亦不空過。這僧不曉,隻管逐他語脈轉,頭雲:“他道什麼?”僧雲:“他低頭無語歸庵。”這僧殊不知巖頭著草鞋,在他肚皮裡行幾回瞭也。巖頭雲:“噫,我當初悔不向他道末後句。若向他道,天下人不奈雪老何。”巖頭也是扶強不扶弱。

  這僧依舊黑漫漫地,不分緇素,懷一肚皮疑,真個道雪峰不會。至夏末,再舉前話,請益巖頭。頭雲:“何不早問?”這老漢,計較生也。僧雲:“未敢容易。”頭雲:“雪峰雖與我同條生,不與我同條死。要識末後句,隻這是。”巖頭太殺不借眉毛,諸人畢竟作麼生會?”

  雪峰在德山會下作飯頭,一口齋晚,德山托缽下至法堂,峰雲:“鐘未鳴鼓未響,這老漢,托缽向什麼處去?”山無語,低頭歸方丈,雪峰舉似巖頭,頭雲:“大小德山,不會末後語。”山聞令侍者喚至方丈,問雲:“汝不肯老僧那?”頭密啟其語。山至來日上堂,與尋常不同,頭於僧堂前,撫掌大笑雲:“且喜老漢會末後句,他後天下人,不奈他何。雖然如是,隻得三年。”

  此公案中,如雪峰見德山無語,將謂得便宜,殊不知著賊瞭也。蓋為他曾著賊來,後來亦解做賊。所以古人道:“末後一句,始到牢關。”有者道巖頭勝雪峰,則錯會瞭也。巖頭常用此機示眾雲:“明眼漢沒窠臼,卻物為上,逐物為下。”這末後句,設使親見祖師來,也理會不得。

  德山齋晚,老子自捧缽下法堂去,巖頭道:“大小德山,未會末後句在。”雪竇拈雲:“曾聞說個獨眼龍,原來隻具一隻眼。殊不知,德山是個無齒大蟲,若不是巖頭識破,爭知得昨日與今日不同。諸人要會末後句麼,隻許老胡知,不許老胡會。自古及今,公案萬別千差,如荊棘林相似,爾若透得去,天下人不奈何。三世諸佛,立在下風,爾若透不得,巖頭道,雪峰雖與我同條生,不與我同條死,隻這一句自然有出身處,雪竇頌雲:“

  末後句,為君說,明暗雙雙底時節。同條生也共相知,不同條死還殊絕。

  還殊絕,黃頭碧眼須甄別。南北東西歸去來,夜深同看千巖雪。

  “末後句,為君說。”雪竇頌此末後句,他意極有落草相為。頌則殺頌,隻頌毛彩些子。若要透見也未在,更敢開大口便道,“明暗雙雙底時節。”與爾開一線路,亦與爾一句打殺瞭也。末後更與爾註解。

  隻如招慶一日問羅山雲:“巖頭道:“恁麼恁麼不恁麼不恁麼,意旨如何?”羅山召雲:“大師。”師應諾,山雲:“雙明亦雙暗。”慶禮謝而去。三日後又問:“前日蒙和尚垂慈,隻是看不破。”山雲:“盡情向爾道瞭也。”慶雲:“和尚是把火行。”山雲:“若恁麼據大師疑處問將來。”慶雲:“如何是雙明亦雙暗?”山雲:“同生亦同死。”慶當時禮謝而去。後有僧問招慶:“同生亦同死時如何?”慶雲:“合取狗口。”僧雲:“大師收取口吃飯。”其僧卻來問羅山雲:“同生不同死時如何?”山雲:“如牛無角。”僧雲:“同生亦同死時如何?”山雲:“如虎戴角。”末後句,正是這個道理。

  羅山會下有僧,便用這個意,致問招慶,慶雲:“彼此皆知。何故?”我若東勝身洲道一句,西瞿那尼洲也知,天上道一句,人間也知。心心相知,眼眼相照。同條生也則猶易見,不同條死也還殊絕。釋迦達摩也摸索不著,南北東歸去來,有些子好境界。“夜深同看千巖雪。”且道是雙明雙暗,是同條生是同條死?具眼衲僧試甄別看。

  ◎碧巖錄第五十二則

  舉,僧問趙州:“久向趙州石橋,到來隻見略搭。”州雲:“汝隻見略搭,且不見石橋。”僧雲:“如何是石橋?”州雲:“渡驢渡馬。”

  趙州有石橋,蓋李膺造也,至今天下有名。略搭者,即是獨木橋也。其僧故意減他威光,問他道:“久向趙州石橋,到來隻見略搭。”趙州便道:“汝隻見略搭,且不見石橋。”據他問處,也隻是平常說話相似。趙州用去釣他,這僧果然上鉤,隨後便問:“如何是石橋?”州雲:“渡驢渡馬。”不妨言中自有出身處,趙州不似臨濟德山,行棒行喝,他隻以言句殺活。

  這公案好好看來,隻是尋常鬥機鋒相似,雖然如是,也不妨難湊泊。一日與首座看石橋,州乃問首座:“是什麼人造?”座雲:“李膺造。”州雲:“造時向什麼處下手?”座無對,州雲:“尋常說石橋,問著下手處也不知。”又一日州掃地次,僧問:“和尚是善知識,為什麼有塵?”州雲:“外來底。”又問:“清凈伽藍,為什麼有塵?”州雲:“又有一點也。”又僧問:“如何是道?”州雲:“墻外底。”僧雲:“不問這個道,問大道。”州雲:“大道通長安。”趙州偏用此機,他到平實安穩處,為人更不傷鋒犯手。自然孤峻,用得此機甚妙。雪竇頌雲。

  孤危不立道方高,入海還須釣巨鰲。堪笑同時灌溪老,解雲劈箭亦徒勞。

  “孤危不立道方高”,雪竇頌趙州尋常為人處,不立玄妙,不立孤危,不似諸方道打破虛空、擊碎須彌、海底生塵、須彌鼓浪,方稱他祖師之道。所以雪竇道“孤危不立道方高”。壁立萬仞,顯佛法奇特靈驗,雖然孤危峭峻,不如不立孤危。但平常自然轉轆轆地,不立而自立,不高而自高,機出孤危,方見玄妙。所以雪竇雲:“入海還須釣巨鰲。”看他具眼宗師,等閑垂一語用一機,不釣蝦蜆螺蚌,直釣巨鰲,也不妨是作傢,此一句用顯前面公案。“堪笑同時灌溪老”,不見僧問灌溪:“久向灌溪,及乎到來,隻見個漚麻池。”溪雲:“汝隻見漚麻池,且不見灌溪。”僧雲:“如何是灌溪?”溪雲:“劈箭急。

  又僧問黃龍:“久向黃龍,及乎到來,隻見個赤斑蛇。”龍雲:“子隻見赤斑蛇,且不見黃龍。”僧雲:“忽遇金翅鳥來時如何?”龍雲:“性命難存。”僧雲:“恁麼則遭他食啖去也。”龍雲:“謝子供養。”此總是立孤危,是則也是,不免費力,終不如趙州尋常用的。所以雪竇道“解雲劈箭亦徒勞”。隻如灌溪黃龍即且致,趙州雲渡驢渡馬,又作麼生會?試辨看。

  ◎碧巖錄第五十三則

  垂示雲:遍界不藏,全機獨露。觸途無滯,著著有出身之機;句下無私,頭頭有殺人之意。向人開示的言句毫無主觀的心意識的見解,每一句話都頭頭是道,足以啟發別人,打破無明的窠窟,殺盡神識怨賊。且道古人畢意向什麼處休歇?試舉看。

  舉,馬大師與百丈行次,見野鴨子飛過,大師雲:“是什麼?”丈雲:“野鴨子。”大師雲:“什麼處去也?”丈雲:“飛過去也。”大師遂扭百丈鼻頭,丈作忍痛聲。大師雲:“何曾飛去。”

  正眼觀來,卻是百丈具正因,馬大師無風起浪。諸人要與佛祖為師,參取百丈。要自救不瞭,參取馬祖大師。看他古人二六時中,未嘗不在個裡。百丈傳歲離塵,三學該練,屬大寂闡化南昌,乃傾心依附,二十年為侍者,及至再參,於喝下方始大悟。而今有者道:本無悟處,作個悟門建立此事。若恁麼見解,如獅子身中蟲,自食獅子肉。不見古人道:“源不深者流不長,智不大者見不遠。”若用作建立會,佛法豈到如今。

  看他馬大師與百丈行次,見野鴨子飛過,大師豈不知是野鴨子,為什麼卻恁麼問?且道他意落在什麼處?百丈隻管隨他後走,馬祖遂扭他鼻孔,丈忍痛聲,馬祖雲:“何曾飛去”百丈便省。而今有的錯會,才問著便作忍痛聲,且喜跳不出。宗師傢為人,須為教徹。見他不會,不免傷鋒犯手,隻要教他明此事,所以道會則途中受用,不會則世諦流佈。馬祖當時若不扭住,隻成世諦流佈。也須是逢境遇緣,宛轉教歸自己,十二時中,無空缺處,謂之性地明白。若隻依草附木,認個驢前馬後,有何用處?

  看他馬祖百丈恁麼用,雖似昭昭靈靈,卻不住在昭昭靈靈處。百丈作忍痛聲,若恁麼見去,遍界不藏頭頭成現。所以道:一處透千處萬處一時透。馬祖次日升堂,眾才集,百丈出,卷卻拜席,馬祖便下座,歸方丈次問百丈:“我適來上堂,未曾說法,爾為什麼便卷卻席?”丈雲:“昨日被和尚扭得鼻孔痛。”祖雲:“爾深知今日事。”丈乃作禮,卻歸侍者寮哭。同事侍者問雲:“爾哭作什麼?”丈雲:“爾去問取和尚。”侍者遂去問馬祖,祖雲:“爾去問取他看。”侍者即歸寮問百丈,丈卻呵呵大笑。侍者雲:“爾適來哭,而今為什麼卻笑。”丈雲:“我適來哭,如今卻笑。”看他悟後,阿轆轆地,羅籠不住,自然玲瓏。雪竇頌雲。

  野鴨子,知何許,馬祖見來相共語。話盡山雲海月情,依前不會還飛去。還飛去,卻把住。

  雪竇劈頭便頌道:“野鴨子知何許”,且道有多少?“馬祖見來相共語”,此頌馬祖問百丈雲是什麼,丈雲野鴨子。“話盡山雲海月情”,頌再問百丈什麼處去。馬大師為他意旨自然脫體,百丈依前不會,卻道飛過去也,兩重蹉過。“欲飛去,卻把住”,雪竇據款結案。又雲:“道道”,此是雪竇轉身處。且道作麼生道?著作忍痛聲則惜,若不作忍痛聲,又作麼生會?雪竇雖然頌得甚妙,爭奈也跳不出。

  ◎碧巖錄第五十四則

  垂示雲:透出生死,撥轉機關,等閑截鐵斬釘,隨處蓋天蓋地,且道是什麼人行履處?試舉看。

  舉,雲門問僧:“近離甚處?”僧雲:“西禪。”門雲:“西禪近日有何言句”僧展兩手,門打一掌。僧雲:“某甲話在。”門卻展兩手,僧無語,門便打。

  雲門問這僧近離甚處,僧雲西禪,這個是當面話,如閃電相似。門雲:“近日有何言句?”也隻是平常說話。這僧也不妨是個作傢,卻倒去驗雲門,便展兩手。若是尋常人遭此一驗,便見手忙腳亂。他雲門有石火電光之機,便打一掌。僧雲打即故是,爭奈某甲話在。這僧有轉身處,所以雲門放開,卻展兩手。其僧無語,門便打。看他雲門自是作傢,行一步知一步落處,會瞻前亦解顧後,不失蹤由。這僧隻解瞻前不能顧後,頌雲:

  虎頭虎尾一時收,凜凜威風四百州。卻問不知何太險,師雲:“放過一著。”

  雪竇頌得此話極易會,大意隻頌雲門機鋒。所以道“虎頭虎尾一時收”。古人雲:“據虎頭收虎尾,第一句下明宗旨。”雪竇隻據款結案,愛雲門會據虎頭,又能收虎尾。僧展兩手,門便打,是據虎頭。雲門展兩手,僧無話,門又打,是收虎尾。頭尾齊收,眼似流星,自然如擊石火,似閃電光,直得“凜凜威風四百州”,直得盡大地世界風颯颯地。

  “卻問不知何太險”,不妨有險處。雪竇雲:“放過一著”,且道如今不放過時又作麼生?盡大地人,總須吃棒。如今禪和子,總道等他展手時,也還他本分草料。似則也似,是則未是。雲門不可隻恁麼教爾休,也須別有事在。

  ◎碧巖錄第五十五則

  垂示雲:穩密全真,當頭取證。涉流轉物,直下承當。向擊石火閃電光中,坐斷淆訛;在擊石火閃電光中,破除一切含糊不清的見解。於據虎頭收虎尾處,壁立千初。則且置,放一線道,還有為人處也無?試舉看。

  舉,道吾與漸源至一傢吊慰,源拍棺雲:“生邪死邪?”吾雲:“生也不道,死也不道。”源雲:“為什麼不道?”吾雲:“不道不道。”回至中路,源雲:“和尚快與某甲道,若不道,打和尚去也。”吾雲:“打即任打,道即不道。”源便打。後道吾遷化,源到石霜舉似前話,霜雲:“生也不道,死也不道。”源雲:“為什麼不道?”霜雲:“不道不道。”源於言下有省。源一日將鍬子,於法堂上,從東過西,從西過東。霜雲:“作什麼?”源雲:“覓先師靈骨。”霜雲:“洪波浩渺白浪滔天,覓什麼先師靈骨?”源雲:“正好著力。”太原孚雲:“先師靈骨猶在。”

  道吾與漸源,至一傢吊慰,源拍棺木雲:“生邪死邪?”吾曰:“生也不道,死也不道。”若向句下便入得,言下便知歸,隻這便是透脫生死的關鍵。其或未然,往往當頭蹉過。看他古人行住坐臥,不妨以此事為念。才至人傢吊慰,漸源便拍棺問道吾雲:“生邪死邪?”道吾不移易一絲毫,對他道:“生也不道,死也不道。”漸源當面蹉過,逐他語句走,更雲:“為什麼不道?”吾雲:“不道不道。”吾可謂赤心片片,將錯就錯。源猶自不惺惺,回至中路又雲:“和尚快與某甲道,若不道,打和尚去也。”這漢識什麼好惡,所謂好心不得好報。道吾依舊老婆心切,更向他道:“打即任打,道即不道。”源便打。雖然如是,卻是他贏得一籌。

  道吾恁麼血滴滴地為他,漸源得恁麼不瞥地。道吾既被他打,遂向漸源雲:“汝且去,恐院中知事探得,與爾作禍。”密遣漸源出去。道吾忒殺傷慈,源後來至一小院,聞行者誦《觀音經》雲:“應以比丘身得度者,即現比丘身而為說法。”忽然大悟雲:“我當時錯怪先師,爭知此事,不在言句上。”

  古人道,沒量大人,被語脈裡轉卻。有底情解道,道吾雲“不道不道”,便是道瞭也,喚作打背翻筋鬥,教人摸索不著。若恁麼會,作麼生得平穩去。若腳踏實地,不隔一絲毫。不見七賢女遊屍陀林,遂指屍門雲:“屍在這裡,人在什麼處?”大姊雲:“作麼作麼?”一眾齊證無生法忍。且道有幾個?千個萬個,隻是一個!漸源後到石霜,舉前話,石霜依前雲:“生也不道,死也不道。”源雲:“為什麼不道”霜雲:“不道不道。”他便悟去。一日將鍬子,於法堂上,從東過西,從西過東,意欲呈己見解。霜果問雲:“作什麼?”源雲:“覓先師靈骨。”霜便截斷他腳跟雲:“我這裡洪波浩渺白浪滔天,覓什麼先師靈骨?”

  他既是覓先師靈骨,石霜為什麼卻恁麼道?到這裡,若於“生也不道,死也不道”處,言下薦得,方知自始至終全機受用。爾著作道理,擬議尋思,直是難見。漸源雲:“正好著力。”看他悟後道得自然奇特。道吾一片頂骨如金色,擊時作銅聲。雪竇著語雲:“蒼天蒼天”,其意落在兩邊。太原孚雲:“先師靈骨猶在。”自然道得穩當。這一落索,一時拈向一邊。且道作麼生是省要處,作麼生是著力處?不見道:“一處透,千處萬處一時透。”若向不道不過處透得去,便乃坐斷天下人舌頭。若透不得,也須是自參自悟。不可容易過日,可惜許時光。雪竇頌雲:

  兔馬有角,牛羊無角,絕毫絕厘,如山如嶽。黃金靈骨今猶在,白浪滔天何處著。

  無處著,隻履西歸曾失卻。

  雪竇偏會下註腳,他是雲門下兒孫,凡一句中,具三句底鉗錘,向難道處道破,向撥不開處拔開,去他緊要處頌出,直道“兔馬有角,牛羊無角”。且道兔馬為什麼有角?牛羊為什麼卻無角?若透得前話,始知雪竇有為人處。有者錯會道“不道”便是“道”,無句是有句,兔馬無角,卻雲有角,牛羊有角,卻雲無角。且得沒交涉。

  殊不知,古人千變萬化,現如此神通,隻為打破爾這精靈鬼窟。若透得去,不消一個瞭字。“兔馬有角,牛羊無角。絕毫絕厘,如山如嶽。”這四句,似摩尼寶珠一顆相似,雪竇渾淪地,吐在爾面前瞭也,末後皆是據款結案。“黃金靈骨今猶在,白浪滔天何處著。”此頌石霜與太原孚語。為什麼無處著?“隻履西歸曾失卻”,靈龜曳尾,此是雪竇轉身為人處。古人道:他參活句,不參死句。既是失卻,他一火為什麼卻競頭爭

  ◎碧巖錄第五十六則

  垂示雲:諸佛不曾出世,亦無一法與人。祖師不曾西來,未嘗以心傳授。自是時人不瞭,向外馳求。殊不知自己腳跟下,一段大事因緣。不說知不知,從什麼處得來?若未能洞達,且向葛藤窟裡會取。試舉看。

  舉,良禪客問欽山:“一鏃破三關時如何?”山雲:“放出關中主看。”良雲:“恁麼則知過必改。”山雲:“更待何時。”良雲:“好箭放不著所在。”山雲:“且來?梨。”良回首,山把住雲:“一鏃破三關即且止,試與欽山發箭看。”良擬議,果然摸索不著,山打七棒雲:“且聽這漢疑三十年。”

  良禪客也不妨是一員戰將,向欽山手裡,左盤右轉,墜鞭閃鞍,末後可惜許弓折箭盡。雖然如是,李將軍自有嘉聲在,不得封侯也是閑。這個公案,一出一入,一擒一縱,當機覿面提,覿面當機疾,都不落有無得失,謂之玄機,稍虧些子力量,便有顛蹶。

  這僧亦是個英靈的衲子,致個問端,不妨驚群。欽山是作傢宗師,便知他問頭落處。鏃者箭鏃也,“一箭射透三關時如何?”欽山意道爾射透得則且置,“試放出關中主看”。良雲:“恁麼則知過必改。”也不妨奇特。欽山雲:“更待何時。”看他恁麼敗對欽山所問,更無些子空缺處。後頭良禪客卻道:“好箭放不著所在。”拂袖便出,欽山才見他恁麼道,便喚雲:“且來?梨。”良禪客果然把不住,便回首,欽山擒住雲:“一鏃破三關則且止,試與欽山發箭看。”良擬議,欽山便打七棒,更隨後與他念一道咒雲:“且聽這漢疑三十年。”

  如今禪和子盡道,為什麼不打八下?又不打六下?隻打七下,不然等他問道“試與欽山發箭看”便打。似則也似,是則未是在。這個公案,須是胸襟裡不懷些子道理計較,超出語言之外,方能有一句下破三關。及有放箭處,若存是之與非,卒摸索不著。當時這僧,著是個漢,欽山也大險。他既不能行此令,不免倒行。且道關中主,畢竟是什麼人?看雪竇頌雲:

  與君放出關中主,放箭之徒莫莽鹵。取個眼兮耳必聾,舍個耳兮目雙瞽。

  可憐一鏃破三關,的的分明箭後路。玄沙有言兮,大丈夫先天為心祖。

  此頌數句,取歸宗頌中語。歸宗昔日,因作此頌,號曰歸宗,宗門中謂之宗旨之說。後來同安聞之雲:“良公善能發箭,要且不解中的。”有僧便問:“如何得中的?”安雲:“關中主是什麼人?”後有僧舉似欽山,山雲:“良公若恁麼,也未免得欽山口。雖然如是,同安不是好心。”雪竇道:“與君放出關中主”,開眼也著,合眼也著,有形無形,盡斬為二段。“放箭之徒莫莽鹵”,若善能放箭,則不莽鹵。若不善放,則莽鹵可知。

  “取個眼兮耳必聾,舍個耳兮目又瞽。”且道取個眼,為什麼卻耳聾?舍個耳,為什麼卻雙瞽?此語無取舍,方能透得。若有取舍則難見。“可憐一鏃破三關,的的分明箭後路。”良禪客問:“一鏃破三關時如何?”欽山雲:“放出關中主看。”乃至末後同安公案,盡是箭後路,畢竟作麼生?“君不見,玄沙有言兮,大丈夫先天為心祖。”尋常以心為祖宗極則,這裡為什麼,卻於天地未生已前,猶為此心之祖?

  若識破這個時節,方知得關中主。“的的分明箭後路”,若要中的,箭後分明有路。且道作麼是箭後路?也須是自著精彩始得。“大丈夫先天為心祖”,玄沙常以此語示眾,此乃是歸宗有此頌,雪竇誤用為玄沙語。如今參學者,若以此心為祖宗,參到彌勒佛下生,也未會在。若是大丈夫漢,心猶是兒孫,天地未分已是第二頭。且道正當恁麼時,作麼生是先天地?

  ◎碧巖錄第五十七則

  垂示雲:未透得已前,一似銀山鐵壁。幾乎透得瞭,自己原來是鐵壁銀山。或有人問且作麼生?但向他道,若尚個裡,露得一機,看得一境,坐斷要津,不通凡聖,未為分外。茍或未然,看取古人樣子。

  舉,僧問趙州:“至道無難唯嫌揀擇,如何是不揀擇?”州雲:“天上天下唯我獨尊。”僧雲:“此猶是揀擇。”州雲:“田庫奴,什麼處是揀擇”僧無語。

  僧問趙州:“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三祖《信心銘》劈頭便道這兩句,有多少人錯會。何故,至道本無難,亦無不難,隻是唯嫌揀擇,若恁麼會,一萬年也未夢見在。趙州常以此語問人,這僧將此語,倒去問他,若向語上覓,此僧卻驚天動地。若不在語句上,又且如何更參三十年。這個些子關捩子,須是轉得始解。

  捋虎須也須是本分手段始得。這僧也不顧危亡,敢捋虎須便道:“此猶是揀擇。”趙州劈口便塞道:“田庫奴,什麼處是揀擇?”若問著別底,便見腳忙手亂。爭奈這者漢是作傢,向動不得處動,向轉不得處轉。爾若透得一切惡毒言句,乃至千差萬狀,世間戲論,皆是醍醐上味。若到著實處,方見趙州赤心片片。田庫奴,乃福唐人,鄉語罵人,似無意智相似。這僧道此猶是揀擇,趙州道田庫奴,什麼處是揀擇。宗師眼目,須至恁麼,如金翅鳥擘海直取龍吞。雪竇頌雲:

  似海之深,如山之固。蚊虻弄空裡猛風,螻蟻撼於鐵柱。揀兮擇兮,當軒佈鼓。

  雪竇註兩句雲:“似海之深,如山之固。”僧雲:“此猶是揀擇。”雪竇道這僧一似蚊虻弄空裡猛風,螻蟻撼於鐵柱。雪竇賞他膽大,何故,此是上頭人用底。他敢恁麼道,趙州作不放他,便雲:“田庫奴,什麼處是揀擇?”豈不是猛風鐵柱。“揀兮擇兮,當軒佈鼓。”雪竇末後提起教活,若識得明白十分,爾自將來瞭也。何故不見道,欲得親切,莫將問來問,是故當軒佈鼓。

  ◎碧巖錄第五十八則

  舉,僧問趙州:“至道無難,唯嫌揀擇,是時人窠窟否?”州雲:“曾有人問我,直得五年分疏不下。”

  趙州平生不行棒喝,用得過於棒喝。這僧問得來,也甚奇怪。若不是趙州,也難答伊。蓋趙州是作傢,隻向伊道:“曾有人問我,直得五年分疏不下。”問處壁立千初,答處亦不輕他。隻恁麼會直是當頭,若不會,且莫作道理計較。

  不見投子宗道者,在雪竇會下作書記,雪竇令參“至道無難,唯嫌揀擇”,於此有省,一日雪竇問他:“至道無難唯嫌揀擇,意作麼生?”宗雲:“畜生畜生。”後隱居投子,凡去住持,將袈裟裹草鞋與經文。僧問:“如何是道者傢風?”宗雲:“袈裟裹草鞋。”僧雲:“未審意旨如何?”宗雲:“赤腳下桐城。”所以道,獻佛不在香多,若透得脫去,縱奪在我。既是一問一答,歷歷現成,為什麼趙州卻道“分疏不下”?且道是時人窠窟否?趙州在窠窟裡答他,在窠窟外答他?須知此事不在言句上。或有個漢徹骨徹髓,信得及去,如龍得水,似虎靠山。頌雲:

  象王頻呻,獅子哮吼。無味之談,塞斷人口。南北東西,烏飛兔走。

  趙州道曾有人問我,直得五年分疏不下,似“象王曩呻,獅子哮吼。無味之談,塞斷人口。“南北東西,烏飛兔走。”雪竇若無末後句,何處更有雪竇來。既是烏飛兔走,且道趙州、雪竇、山僧畢竟落在什麼處?

  ◎碧巖錄第五十九則

  垂示雲:該天括地,越聖超凡。百草頭上指出涅槃妙心,幹戈叢裡點定衲僧命脈。在是非爭執不下、事理紛紜當中,為天下衲僧點明安身立命的皈依處。且道承個什麼人恩力便得恁麼?試舉看。

  舉,僧問趙州:“至道無難,唯嫌揀擇。才有語言是揀擇,和尚如何為人?”州雲:“何不引盡這語。”僧雲:“某甲隻念到這裡。”州雲:“隻這至道無難唯嫌揀擇。”

  趙州道“隻這至道無難唯嫌揀擇”,如擊石火似閃電光,擒縱殺活,得恁麼自在。諸方皆謂趙州有逸群之辯。趙州尋常示眾,有此一篇雲:“至道無難嫌揀擇,才有語言,是揀擇,是明白,老僧不在明白裡,是汝等還護惜也無?”時有僧問雲:“既不在明白裡,護惜個什麼?”州雲:“我亦不知。”僧雲:“和尚既不知,為什麼道不在明白裡?”州雲:“問事即得,禮拜瞭退。”

  後來這僧隻拈他釁罅處去問他,問得也不妨奇特,爭奈隻是心行。若是別人奈何他不得,爭奈趙州是作傢,便道“何不引盡這語”,這僧也會轉身吐氣,便道“某甲隻念到這裡”,一似安排相似。趙州隨聲拈起便答,不須計較。古人謂之相續也大難。他辨龍蛇別休咎,還他本分作傢。趙州換卻這僧眼睛,不犯鋒芒,不著計較,自然恰好。爾喚作有句也不得,喚作無句也不得,喚作不有不無句也不得,離四句絕百非。何故?若論此事,如擊石火,似閃電光,急著眼看方見。若或擬議躊躇,不免喪身失命。雪竇頌雲:

  水灑不著,風吹不入,虎步龍行,不妨奇特。頭長三尺知是誰,相對無言獨足立。

  “水灑不著,風吹不入,虎步龍行,鬼號神泣。”無爾啖啄處,此四句頌趙州答話大似龍馳虎驟,這僧隻得一場忄+麼忄+羅。非但這僧,直得鬼也號神也泣,風行草偃相似。末後兩句可謂一子親得。“頭長三尺知是誰,相對無言獨足立。”不見僧問古德:“如何是佛?”古德雲:“頭長三尺頸長二寸。”雪竇引用,未審諸人還識麼?山僧也不識。雪竇一時脫體畫卻趙州,真個在裡瞭也,諸人須仔細著眼看。

  ◎碧巖錄第六十則

  垂示雲:諸佛眾生本來無異,山河自己寧有等差。為什麼卻渾成兩邊去也?若能撥轉話頭,坐斷要津。放過即不可,若不放過,盡大地不消一捏。且作麼生是撥轉話頭處?試舉看。

  舉,雲門以拄杖示眾雲:“拄杖子化為龍,吞卻乾坤瞭也。”

  借色明聲,附物顯理。且如釋迦老子四十九年說法,不可不知此議論,何故更用拈花,迦葉微笑?這老漢便搽胡道:“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分付摩訶大迦葉。”更何必單傳心印?諸人既是祖師門下客,還明得單傳底心麼?胸中若有一物,山河大地,皂然現前;胸中若無一物,外則瞭無絲毫。說什麼理與智冥,境與神會?何故,一會一切會,一明一切明。

  長沙道:“學道之人不識真,隻為從前認識神。無量劫來生死本,癡人喚作本來人。”忽若打破陰界,身心一如,身外無餘,猶未得一半在,說什麼即色明心附物顯理!古人道:“一塵才起,大地全收。”且道是那個一塵?若識得這一塵,便識得拄杖子。才拈起拄杖子,便見縱橫妙用,恁麼說話,早是葛藤瞭也。何況更化為龍!

  慶藏主雲:“五千四十八卷,還曾有恁麼說話麼?”雲門每向拄杖處,拈掇全機大用,活潑潑地為人。芭蕉示眾雲:“衲僧巴鼻,盡在拄杖頭上。”永嘉亦雲:“不是標形虛事持,如來寶杖親蹤跡。”如來昔於燃燈佛時,佈發掩泥,以待彼拂。燃燈曰:“此處當建梵剎。”時有一天子,遂標一莖草雲:“建梵剎竟。”諸人且道這個消息,從那裡得來?祖師道:“棒頭取證,喝下承當。”且道承當個什麼?忽有人問如何是拄杖子,莫是打筋鬥麼,莫是撫掌一下麼?總是弄精魂,且喜沒交涉。雪竇頌雲:

  拄杖子,吞乾坤,徒說桃花浪奔,燒尾者不在拿雲攫霧,曝腮者何必喪膽亡魂。

  拈瞭也,聞不聞,直須灑灑落落,休更紛紛紜紜。七十二棒且輕恕,一百五十難放君。

  師驀拈拄杖下座,大眾一時走散。

  雪門委曲為人,雪竇截徑為人,所以撥卻化為龍,不消恁麼道,隻是“拄杖子吞乾坤”。雪竇大意免人情解,更道“徒說桃花浪奔”,更不必化為龍也。蓋禹門有三級浪,每至三月,桃花浪漲,魚能逆水,而躍過浪者即化為龍。雪竇道縱化為龍,亦是徒說。“燒尾者不在拿雲攫霧”,魚過禹門,自有天火燒其尾,拿雲攫霧而去。雪竇意道,縱化為龍,亦不在拿雲攫霧也。“曝腮者何必喪膽亡魂”,《清涼疏序》雲:“積行菩薩,尚乃曝腮於龍門。”大意明華嚴境界,非小德小智之所造詣,獨如魚過龍門透不過者,點額而回,困於死水沙磧中,曝其腮也。雪竇意道,既點額而回,必喪膽亡魂。

  “拈瞭也,聞不聞”,重下註腳,一時與爾掃蕩瞭也。諸人“直須灑灑落落”去,休更“紛紛紜紜”,爾若更紛紛紜紜,失卻拄杖子瞭也。“六十二棒且輕恕”,雪竇為爾舍重從輕。古人道七十二棒,翻成一百五十,如今人錯會,卻隻算數目,合是七十五棒,為什麼卻隻七十二棒?殊不知,古人意在言外。所以道此事不在言句中,免後人去穿鑿。雪竇所以引用,直饒真個灑灑落落,正好與爾七十二棒,猶是輕恕,直饒總不如此,“一百五十難放君”。一時頌瞭也,卻更拈拄杖,重重相為。雖然恁麼,也無一個皮下有血。

  卷第七

  ◎碧巖錄第六十一則

  垂示雲:建法幢立宗旨,還他本分宗師。定龍蛇別緇素,須是作傢知識。劍刃上論殺活,棒頭上別機宜則且置,且道獨據寰中事一句作麼生商量?試舉看。

  舉,風穴垂語雲:“若立一塵,傢國興盛。不立一塵,傢國喪亡。”

  隻如風穴示眾雲:“若立一塵,傢國興盛,不立一塵,傢國喪亡。”且道立一塵即是,不立一塵即是。到這裡,須是大用現前始得。所以道:“設使言前薦得,猶是滯殼迷封,直饒句下精通,未免觸途狂見。”他是臨濟下尊宿,直下用本分草料。若立一塵,傢國興盛,野老顰蹙,意在立國安邦,須藉謀臣猛將,然後麒麟出鳳凰翔,乃太平之祥瑞也。他三傢村裡人,爭知有恁麼事。

  不立一塵,傢國喪亡,風颯颯地,野老為什麼出來謳歌?隻為傢國喪亡。洞下謂之轉變處,更無佛無眾生,無是無非,無好無惡,絕音響蹤跡,所以道金屑雖貴,落眼成翳。又雲:“金屑眼中翳,衣珠法上塵。己靈猶不重,佛祖是何人。”七穿八穴,神通妙用,不為奇特,到個裡,“衲被蒙頭萬事休,此時山僧都不會。”若更說心說性,說玄說妙,都用不著,何故?他傢自有神仙境。

  南泉示眾雲:“黃梅七百高僧,盡是會佛法的人,不得他衣缽,唯有盧行者,不會佛法,所以得他衣缽。”又雲:“三世諸佛不知有,貍奴白枯卻知有。”野老或顰蹙,或謳歌,且道作麼生會?且道他具什麼眼卻恁麼?須知野老門前,別有條章。

  雪竇雙拈瞭,卻拈拄杖雲:“還有同生同死的衲僧麼?”當時若有個漢出來,道得一句,互為賓主,免得雪竇這老漢後面自點胸。

   野老從教不展眉,且圖傢國立雄基。謀臣猛將今何在,萬裡清風隻自知。

  適來雙提瞭也,這裡卻隻拈一邊,放一邊,裁長補短,舍重從輕。所以道:“野老從教不展眉”,我“且圖傢國立雄基。”“謀臣猛將今何在”,雪竇拈拄杖雲:“還有同生同死的衲僧麼?”一似道還有謀臣猛將麼?一口吞卻一切人瞭也。所以道土曠人稀相逢者少,還有相知者麼,出來一坑埋卻。“萬裡清風隻自知”,便是雪竇點胸處也。

  ◎碧巖錄第六十二則

  垂示雲:以無師智,發無作妙用。以無緣慈,作不請勝友。向一句下,有殺有活。於一機中,有縱有擒。且道什麼人曾恁麼來?試舉看。

  舉,雲門示眾雲:“乾坤之內,宇宙之間,中有一寶,秘在形山。拈燈籠向佛殿裡,將三門來燈籠上。”

  雲門道:“乾坤之內,宇宙之間,中有一寶,秘在形山。”且道雲門意在釣竿頭,意在燈籠上?此乃肇法師《寶藏論》數句,雲門拈來示眾。肇公時於後秦逍遙園造論,寫《維摩經》,方知莊老未盡其妙。肇乃禮羅什為師,又參瓦棺寺跋陀婆羅菩薩,從西天二十六祖處,傳心印來,肇深造其堂奧。肇一日遭難,臨刑之時,乞七日假,造《寶藏論》。雲門便拈論中四句示眾,大意雲如何以無價之寶,隱在陰界之中。

  論中語言,皆與宗門說話相符合。不見鏡清問曹山:“清虛之理,畢竟無身時如何?”山雲:“理即如是,事作麼生?”清雲:“如理如事。”山雲:“瞞曹山一人即得,爭奈諸聖眼何?”清雲:“若無諸聖眼,爭知不恁麼。”山雲:“官不容針,私通車馬。”所以道:“乾坤之內,宇宙之間,中有一寶,秘在形山。”大意明人人具足,個個圓成。雲門便拈來示眾,已是十分現成,不可更似座主相似,與爾註解去。他慈悲更與爾下註腳道:“拈燈籠向佛殿裡,將三門來燈籠上。”且道雲門恁麼道意作麼生?

  不見古人雲:“無明實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又雲:“即凡心而見佛心。”形山即是四大五蘊也。“中有一室,秘在形山”,所以道:“諸佛在心頭,迷人向外求。內懷無價寶,不識一生休。”又道:“佛性堂堂顯現,住相有情難見。若悟眾生無我,我面何殊佛面。”“心是本來心,面是娘生面。劫石何移動,個中無改變。”有者隻認個昭昭靈靈為寶,隻是不得其用,亦不得其妙,所以動轉不得,開撥不行。

  古人道,窮則變,變則通。“拈燈籠向佛殿裡”,若是常情可測度得;“將三門來燈籠上”,還測度得麼?雲門與爾一時打破情識意想得失是非瞭也。雪竇道:“我愛韶陽新定機,一生與人抽釘拔楔。”又雲:“曲木據位知幾何,利刃剪卻令人愛。”他道“拈燈籠向佛殿裡”,這一句已截斷瞭也,又“將三門來燈籠上”。

  若論此事,如擊石火,似閃電光。雲門道:“汝若相當去,且覓個入路。微塵諸佛在爾腳下,三藏聖教,在爾舌頭上,不如悟去好。和尚子莫妄想,天是天地是地,山是山水是水,僧是僧俗是俗。”良久雲:“與我拈面前按山來看。”便有僧出問雲:“學人見山是山水是水時如何?”門雲:“三門為什麼從這裡過?”恐爾死卻,遂以手劃一劃雲:“識得時,是醍醐上味;若識不得,反為毒藥也。”所以道:“瞭瞭瞭時無可瞭,玄玄玄處直須呵。”雪竇又拈雲:“乾坤之內,宇宙之間,中有一寶,秘在形山。”掛在壁上,達摩九年不敢正眼覷著。而今衲僧要見,劈脊便棒。看他本分宗師,終不將實法系綴人。玄沙雲:“羅籠不肯住,呼喚不回頭。”雖然恁麼,也是靈龜曳尾。雪竇頌雲:

  看看,古岸何人把釣竿。雲冉冉,水漫漫。明月蘆花君自看。

  著識得雲門語,便見雪竇為人處。他向雲門示眾後面兩句,便與爾下個註腳雲:“看看”,爾便卻膛眉瞠眼會,且得沒交涉。古人道:“靈光獨耀,迥脫根塵。體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無染,本自圓成。但離妄緣,即如如佛。”若隻向瞠眉努眼處坐殺,豈能脫得根塵。雪竇道,“看看”,雲門如在古岸把釣竿相似。雲又冉冉,水又漫漫,明月映蘆花,蘆花映明月,正當恁麼時,且道是何境界?若便直下見得,前後隻是一句相似。

  ◎碧巖錄第六十三則

  垂示雲:意路不到,正好提撕。言詮不及,宜急若眼。若也電轉星飛,便可傾湫倒嶽。眾中莫有辨得底麼?試舉看。

  舉,南泉一日東西兩堂爭貓兒,南泉見,遂提起雲:“道得即不斬。”眾無對。泉斬貓兒為兩段。

  宗師傢,看他一動一靜,一出一入,且道意旨如何?這斬貓兒話,天下叢林,商量浩浩地。有者道提起處便是,有底道在斬處,且得都沒交涉。他若不提起時,亦匝匝地作盡道理。殊不知他古人有定乾坤底眼,有定乾坤底劍。爾且道畢竟是誰斬貓兒?隻如南泉提起雲“道得即不斬”,當時忽有人道得,且道南泉斬不斬?

  所以道,正令當行,十方坐斷。出頭天外看,誰是個中人。其實當時原不斬,此話亦不在斬與不斬處。此事軒知,如此分明,不在情塵意見上討。若向情塵意見上討,則辜負南泉去。但向當鋒劍刃上看,是有也得無也得,不有不無也得。所以古人道窮則變變則通。而今人不解變通,隻管向語句上走。南泉恁麼提起,不可教人合下得甚語,隻要教人自薦,各各自用自知,若不恁麼會,卒摸索不著,雪竇當頭頌雲:

  兩堂俱是杜禪和,撥動煙塵不奈何。賴得南泉能舉令,一刀兩段任偏頗。

  “兩堂俱是杜禪和”,雪竇不向句下死,亦不認驢前馬後,有撥轉處,便道“撥動煙塵不奈何”。雪竇與南泉把手共行,一句說瞭也,兩堂首座,沒歇頭處。到處隻管撥動煙塵,奈何不得。賴得南泉與他斷這公案,收得凈盡,他爭奈前不構村後不迭店。所以道:“賴得南泉能舉令,一刀兩段任偏頗。”直下一刀兩段,更不管有偏頗,且道南泉據什麼令?

  ◎碧巖錄第六十四則

  舉,南泉復舉前話,問趙州,州便脫草鞋,於頭上戴出。南泉雲:“子若在,恰救得貓兒。”

  趙州乃南泉的子,道頭會尾,舉著便知落處。南泉晚間復舉前話問趙州,州是老作傢,便脫草鞋,於頭上戴出。泉雲:“子若在卻救得貓兒。”且道真個恁麼不恁麼?南泉雲“道得即不斬”,如擊石火似閃電光,趙州便脫草鞋,於頭上戴出。他參活句,不參死句。日日新時時新,千聖移易一絲毫不得,須是運出自己傢珍,方見他全機大用。他道:“我為法王於法自在。”

  人多錯會道,趙州權將草鞋作貓兒。有者道,待他雲“道得即不斬”,便戴草鞋出去,自是爾斬貓兒,不幹我事,且得沒交涉,隻是弄精魂。殊不知,古人意,如天普蓋,似地普擎。他父子相投,機鋒相合。那個舉頭,他便會尾。如今學者,不識古人轉處,空去意路上卜度。若要見,但去他南泉趙州轉處便見好。頌雲:

  公案圓來問趙州,長安城裡任閑遊。草鞋頭戴無人會,歸到傢山即便休。

  “公案圓來問趙州”,慶藏主道,如人結案相似,八棒是八棒,十三是十三,已斷瞭也。卻拈來問趙州,州是他屋裡人,會南泉意旨,他是透徹底人,祝+土著磕著便轉,具本分作傢眼腦,才聞舉著,剔起便行。雪竇道:“長安城裡任閑遊”,漏逗不少。古人道:“長安雖樂,不是久居。”又雲:“長安甚鬧,我國晏然。也須是識機宜別休咎始得。

  “草鞋頭戴無人會”,戴草鞋處,這些子,是無許多事。所以道,唯我能知,唯我能證,方見得南泉、趙州、雪竇同得同用處。且道而今作麼生會?“歸到傢山即便休”,什麼處是傢山?他若不會,必不恁麼道,他既會,且道傢山在什麼處?便打。

  ◎碧巖錄第六十五則

  垂示雲:無相而形,充十虛而方廣。無心而應,遍剎海而不煩。舉一明三,目機銖兩,直得棒如雨點喝似雷奔,也未當得向上人行履在,且道作麼生是向上人事?試舉。

  舉,外道問佛:“不問有言,不問無言。”世尊良久,外道贊嘆雲:“世尊大慈悲,開我迷雲,令我得入。”外道去後,阿難問佛:佛雲:“如世良馬,見鞭影而行。”

  此事若在言句上,三乘十二分教,豈是無言句,或道無言便是,又何消祖師西來作什麼。隻如從上來,許多公案,畢竟如何見其下落?這一則公案,話會者不少。有的喚作良久,有的喚作據坐,有的喚作默然不對,且喜沒交涉,幾曾摸索得著來。

  此事其實不在言句上,亦不離言句中。若稍有擬議,則千裡萬裡去也。看他外道省悟後,方知亦不在此,亦不在彼,亦不在是,亦不在不是,且道是個什麼?天衣懷和尚頌雲:“維摩不默不良久,據坐商量成過咎。吹毛匣裡冷光寒,外道天魔皆拱手。”百丈常和尚參法眼,眼令看此話,法眼一日問:“爾看什麼因緣?”常雲:“外道問佛話。”眼雲:“爾試舉看。”常擬開口,眼雲:“住住。爾擬向良久處會那?”常於言下,忽然大悟。後示眾雲:“百丈有三訣,吃茶珍重歇。擬議更思量,知君猶未徹。”翠巖真點胸拈雲:“六合九,有青黃赤白。一一交羅。”

  外道會四維陀典,自雲我是一切智人,在處索人論議。他致問端,要坐斷釋迦老子舌頭,世尊不費纖毫氣力,他便省去,贊嘆雲:“世尊大慈大悲,開我迷雲,令我得入。”且道作麼生是大慈大悲處?世尊隻眼通三世,外道雙眸貫五天。溈山真如拈雲:“外道懷藏至寶,世尊親為高提。”森羅顯現,萬象歷然,且畢竟外道悟個什麼?如趁狗逼墻,至極則無路處,他須回來,便乃活潑潑地。若計較是非,一時放下,情盡見除,自然徹底分明。

  外道去後,阿難問佛雲:“外道有何所證而言得入?”佛雲:“如世良馬見鞭影而行。”後來諸方便道:“又被風吹別調中。”又雲:“龍頭蛇尾。”什麼處是世尊鞭影?什麼處是見鞭影處?雪竇雲:“邪正不分,過由鞭影。”真如雲:“阿難金鐘再擊,四眾共聞。雖然如是,大似二龍爭珠,長他智者威獰。”雪竇頌雲:

  機輪曾未轉,轉必兩頭走。明鏡忽臨臺,當下分妍醜。

  妍醜分兮迷雲開,慈門何處生塵埃。因思良馬窺鞭影,千裡追風喚得回。

  “機輪曾未轉,轉必兩頭走。”機乃千聖靈機,輪是從本已來諸人命脈。不見古人道:“千聖靈機不易親,龍生龍子莫因循。趙州奪得連城璧,秦主相如總喪身。”外道卻是把得住作得主,未嘗動著。何故他道“不問有言,不問無言”?豈不是全機處。世尊會看風使帆,應病與藥,所以良久,全機提起,外道全體會去,機輪便阿轆轆地轉。亦不轉向有,亦不轉向無,不落得失,不拘凡聖,二邊一時坐斷。世尊才良久,他便禮拜。如今人多落在無,不然落在有,隻管在有無處兩頭走。雪竇道:“明鏡忽臨臺,當下分妍醜。”這個不曾動著,隻消個良久,如明鏡臨臺相似,萬象不能逃其形質。外道雲:“世尊大慈大悲,開我迷雲,令我得入。”且道,是什麼處是外道入處?

  到這裡,須是個個自參自究,自悟自會始得。便於一切處,行住坐臥,不問高低,一時現成,更不移易一絲毫,才作計較。有一絲毫道理,即礙塞殺人,更無入作分也。後面,頌“世尊大慈大悲,開我迷雲,今我得入”,當下忽然分妍醜,“妍醜分兮迷雲開,慈門何處生塵埃。”盡大地是世尊大慈大悲門戶,爾若透得,不消一捏,此亦是放開的門戶。不見世尊,於三七日中,思惟如是事:“我寧不說法,疾入於涅槃。”“因思良馬窺鞭影,千裡追風喚得回。”追風之馬,見鞭影而便過千裡,教回即回。雪竇意賞他道若得俊流,方可一撥便轉,一喚便回。若喚得回,便鳴指三下。且道是點破?是撤沙?

  ◎碧巖錄第六十六則

  垂示雲:當機覿面,提陷虎之機。正按傍提,佈擒賊之略。明合暗合,雙放雙收。解弄死蛇,還他作者。

  舉,巖頭問僧:“什麼處來?”僧雲:“西京來。”頭雲:“黃巢過後,還收得劍麼?”僧雲:“收得。”巖頭引頸近前雲:“囗+力。”僧雲:“師頭落也。”巖頭呵呵大笑。僧後到雪峰,峰問:“什麼處來?”僧雲:“巖頭來。”峰雲:“有何言句?”僧舉前話,雪峰打三十棒趕出。

  大凡挑囊負缽,撥草瞻風,也須是具行腳眼始得。這僧眼似流星,也被巖頭勘破瞭一串穿卻。當時若是個漢,或殺或活,舉著便用。這僧砑郎當,卻道“收得”,似恁麼行腳,閻羅老子問爾索飯錢在,知他踏破多少草鞋。直到雪峰,當時若有些子眼筋,便解瞥地去,豈不快哉!這個因緣,有節角淆訛處,此事雖然無得失,得失甚大。雖然無揀擇,到這裡,卻要具眼揀擇。

  看他龍牙行腳時,致個問端,問德山:“學人仗莫邪劍,擬取師頭時如何?”德山引頸近前雲:“囗+力。”龍牙雲:“師頭落也。”山便歸方丈,牙後舉似洞山,洞山雲:“德山當時道什麼?”牙雲:“他無語。”洞山雲:“他無語則且置,借我德山落的頭來看。”牙於言下大悟,遂焚香遙望德山禮拜懺悔。有僧傳到德山處,德山雲:“洞山老漢,不識好惡,這漢死來多少時也,救得有什麼用處?”

  這個公案,與龍牙的一般。德山歸方丈,則暗中最妙。巖頭大笑,他笑中有毒。若有人辨得,天下橫行,這僧當時若辨得出,千古之下,免得檢責。於巖頭門下,已是一場磋過,看他雪峰老人是同參,便知落處。也不與他說破,隻打三十棒趕出院,可以光前絕後。這個是拈作傢衲僧鼻孔,為人的手段。更不與他如之若何,教他自悟去。本分宗師為人,有時籠罩,不教伊出頭,有時放令死郎當地,卻須有出身處。大小大巖頭雪峰,倒被個吃飯禪和勘破。

  隻如巖頭道“黃巢過後還收得劍麼”,諸人且道這裡合下得什麼語?免得他笑,又免得雪峰行棒趕出?這裡淆訛,若不曾親證親悟,縱使口頭快利,至究竟透脫生死不得。

  山僧尋常教人覷這機關轉處,若擬議則遠之遠矣。不見投子問鹽平僧雲:“黃巢過後,收得劍麼?”僧以手指地。投子雲:“三十年弄馬騎,今日卻被驢子撲。”看這僧,也不妨是個作傢。也不道收得,也不道收不得。與西京僧,如隔海在。真如拈雲:“他古人,一個做頭,一個做尾定也。”雪竇頌雲:

  黃巢過後曾收劍,大笑還應作者知。三十山藤且輕恕,得便宜是落便宜。

  “黃巢過後曾收劍,大笑還應作者知。”雪竇便頌這僧與巖頭大笑處。這個些子,天下人摸索不著。且道他笑個什麼,須是作傢方知,這笑中有權有實,有照有用,有殺有活。

  “三十山藤且輕恕”,頌這僧後到雪峰面前,這僧依舊莽鹵,峰便據令而行,打三十棒趕出。且道為什麼卻如此?爾要盡情會這話麼,“得便宜是落便宜。”

  ◎碧巖錄第六十七則

  舉,梁武帝請傅大士講《金剛經》,大士便於座上,揮案一下,便下座。武帝愕然。志公問:“陛下還會麼?”帝雲:“不會。” 志公雲:“大士講經竟。”

  梁高祖武帝,蕭氏,諱衍,字叔達。立功業,以至受齊禪。即位後,別註五經講議,奉黃老甚篤。而性至孝,一日思得出世之法,以報劬勞,於是舍道事佛,乃受菩薩戒,於婁約法師處,披佛袈裟,自講《放光般若經》,以報父母。時志公大士,以顯異惑眾,系於獄中。志公乃分身,遊化城邑。帝一日知之,感悟極推重之。志公數行遮護,隱顯逮不可測。時婺州有大士者,居雲黃山,手栽二樹,謂之雙林,自稱當來善慧大士。一日修書,命弟子,上表聞於帝。時朝廷以其無君臣之禮不受,傅大士將入金陵城中賣魚,

  時武帝或請志公講《金剛經》,志公曰:“貧道不能講,市中有傅大士者,能講此經。”帝下詔召之入禁中,傅大士既至,於講座上,揮案一下,便下座。當時便與推轉,免見一場狼藉。卻被志公雲:“陛下還會麼?”帝雲:“不會。”志公雲:“大士講經竟。”也是一人作頭,一人作尾。志公恁麼道,還夢見傅大士麼?一等是弄精魂,這個就中奇特。雖是死蛇,解弄也活。

  既是講經,為甚卻不大分為二,一如尋常座主道:“金剛之體堅固,物物不能壞,利用故能摧萬物。”如此講說,方喚作講經。雖然如是,諸人殊不知,傅大士隻拈向上關捩子,略露鋒芒,教人知落處,直截與爾,壁立萬仞。恰好被志公不識好惡,卻雲“大士講經竟”,正是好心不得好報,如美酒一盞,卻被志公以水攙過;如一釜羹,被志公將一顆鼠糞污瞭。且道既不是講經,畢竟喚作什麼?頌雲:

  不向雙林寄此身,卻於梁土惹埃塵。當時不得志公老,也是棲棲去國人。

  “不向雙林寄此身,卻於梁土惹埃塵。”傅大士與沒板齒者漢,一般相逢。達摩初到金陵,見武帝,帝問如何是聖諦第一義,摩雲廓然無聖。帝雲:“對朕者誰?”摩雲:“不識。”帝不契,遂渡江至魏。武帝舉問志公,公雲:“陛下還識此人否?”帝雲:“不識。”志公雲:“此是觀音大士,傳佛心印。”帝悔,遂遣使去取。志公雲:“莫道陛下發使去取,合國人去,他亦不回。”所以雪竇道:“當時不得志公老,也是棲棲去國人。”當時若不是志公,為傅大士出氣,也須是趕出國去。志公既饒舌,武帝卻被他熱瞞一上。雪竇大意道,不須他來梁土講經揮案,所以道,何不向雙林寄此身。吃粥吃飯,隨分過時,卻來梁土,恁麼指註揮案一下,便下座,便是他惹埃塵處。

  既是要殊勝,則目視雲霄,上不見有佛,下不見有眾生。若論出世邊事,不免灰頭土面,將無作有,將有作無,將是作非,將粗作細,魚行酒肆,橫拈倒用,教一切人明此個事。若不恁麼放行,直到彌勒下生,也無一個半個。傅大士既是拖泥帶水,賴是有知音,若不得志公老,幾乎趕出國瞭。且道即今在什麼處?

  ◎碧巖錄第六十八則

  垂示雲:掀天關翻地軸,擒虎兕辨龍蛇,須是個活潑潑漢,始得句句相投,機機相應。且從上來什麼人合恁麼?請舉看。

  舉,仰山問三聖:“汝名什麼”聖雲:“惠寂。”仰山雲:“惠寂是我。”聖雲:“我名惠然。”仰山呵呵大笑。

  三聖是臨濟下尊宿,少具出群作略,有大機有大用。在眾中,昂昂藏藏,名聞諸方。後辭臨濟,遍遊淮海,到處叢林,皆以高賓待之。自向北至南方,先造雪峰便問:“透網金鱗,未審以何為食?”峰雲:“待汝出網來,即向汝道。”聖雲:“一千五百人善知識,話頭也不識。”峰雲:“老僧住持事繁。”峰往寺莊,路逢獼猴。乃雲:“這獼猴各各佩一面古鏡。”聖雲:“歷劫無名,何以彰為古鏡?”峰雲:“瑕生也。”聖雲:“一千五百人善知識,話頭也不識。”峰雲:“罪過,老僧住持事繁。”

  後至仰山,山極愛其俊利,待之於明窗下,一口有官人來參仰山,山問:“官居何位?”雲:“推官。”山豎起拂子雲:“還推得這個麼?”官人無語,眾人下語,俱不契仰山意。時三聖病在延壽堂,仰山令侍者持此語問之,聖雲:“和尚有事也。”再令侍者問:“未審有什麼事?”聖雲:“再犯不容。”仰山深肯之。百丈當時,以禪板蒲團付黃檗,拄杖子拂子付溈山,溈山後付仰山。

  仰山既大肯三聖,聖一日辭去,仰山以拄杖拂子付三聖,聖雲:“某甲已有師。”仰山詰其由,乃臨濟弟子也。隻如仰山問三聖“汝名什麼”,他不可不知其名,何故更恁麼問?所以作傢,要驗人得知仔細,隻似等閑。問雲“汝名什麼”,更道無計較。何故三聖不雲惠然,卻道惠寂?看他具眼漢,自然不同。三聖恁麼,又不是顛,一向攙旗奪鼓,意在仰山語外。

  此語不墮常情,難為摸索,這般漢手段,卻活得人。所以道,他參活句,不參死句,若順常情,則歇人不得,看他古人念道如此,用盡精神,始能大悟。既悟瞭用時還同未悟時人相似。隨分一言半句,不得落常情。

  三聖知他仰山落處,便向他道:“我名惠寂。”仰山要收三聖,三聖倒收仰山,仰山隻得就身打劫道:“惠寂是我。”是放行處。三聖雲:“我名惠然。”亦是放行。所以雪竇後面頌雲:“雙收雙放若為宗。”隻一句內一時頌瞭。仰山呵呵大笑,也有權有實,也有照有用。為他八面玲瓏,所以用處得大自在。這個笑與巖頭笑不同。巖頭笑有毒藥,這個笑,千古萬古,清風凜凜地。雪竇頌雲:

  雙收雙放若為宗,騎虎由來要絕功。笑罷不知何處去,千古萬古有清風。

  “雙收雙放若為宗”,放行互為賓主,仰山雲:“汝名什麼?”聖雲:“我名惠寂。”是雙放。仰山雲“惠寂是我”,聖雲“惠然”,是雙收。其實是互換之機,收則大傢收,放則大傢放。雪竇一時頌盡瞭也。他意道:“若不放收,若不互換,爾是爾我是我,都來隻四個字,因甚卻於裡頭,出沒卷舒。古人道,爾若立我便坐,爾若坐我便宜。若也同坐同立,二俱瞎漢。此是雙收雙放,可以為宗要。

  “騎虎由來要絕功。”有如此之高風最上之機要,要騎便騎,要下便下,據虎頭亦得,收虎尾亦得。三聖仰山,二俱有此之風。“笑罷不知何處去?”且道他笑個什麼,直得清風凜凜,為什麼末後卻道:“隻應千古動悲風。”也是死而不吊,一時與爾註解瞭也,爭奈天下人咬啄不入,不知落處,縱是山僧,也不知落處,諸人還知麼?

  ◎碧巖錄第六十九則

  垂示雲:無啖啄處,祖師心印,狀似鐵牛之機。透荊棘林,衲僧傢,如紅爐上一點雪,平地上七穿八穴則且止,不落寅緣,又作麼生?試舉看。

  舉,南泉歸宗麻谷,同去禮拜忠國師,至中路,南泉於地上,畫一圓相雲:“道得即去。”歸宗於圓相中坐,麻谷便作女人拜。泉雲:“恁麼則不去也。”歸宗雲:“是什麼心行?”

  當時馬祖盛化於江西,石頭道行於湖湘,忠國師道化於長安,他親見六祖來。是時南方擎頭帶角者,無有不欲升其堂入其室,若不爾,為人所恥。這老漢三個,欲去禮拜忠國師,至中路,做這一場敗缺。南泉雲:“恁麼則不去也,既是一一道得,為什麼卻道不去?”且道古人意作麼生?當時待他道恁麼則不去也,劈耳便掌,看他作什麼伎倆?

  萬古振綱宗,隻是這些子機要。所以慈明道:“要牽隻在索頭邊,撥著點著便轉,如水上捺葫蘆子相似。”人多喚作不相肯語。殊不知,此事到極則處,須離泥離水,拔楔抽釘。爾著作心行會,則沒交涉。古人轉變得好,到這裡,不得不恁麼,須是有殺有活。看他一人去圓相中坐,一人作女人拜,也甚好。南泉雲:“恁麼則不去也,”歸宗雲:“是什麼心行”孟八郎漢,又恁麼去也。他恁麼道,大意要驗南泉。南泉尋常道:“喚作如如,早是變瞭也。”南泉歸宗麻谷,卻是一傢裡人,一擒一縱,一殺一活,不妨奇特。雪竇頌雲:

  由基箭射猿,繞樹何太直。千個與萬個,是誰曾中的?相呼相喚歸去來,曹溪路上休登陟。

  “由基箭射猿,繞樹何太直。”則基乃是楚時人,姓養,名叔,字由基。時楚莊王出獵,見一白猿,使人射之,其猿捉箭而戲,敕群臣射之,莫有中者。王遂問群臣,群臣奏曰由基者善射。遂令射之,由基方彎弓,猿乃抱樹悲號,至箭發時,猿繞樹避之,其箭亦繞樹中殺。

  此乃神箭也,雪竇何故卻言太直?若是太直則不中。既是繞樹,何故卻雲太直?雪竇借其意,不妨用得好。此事出春秋。有者道繞樹是圓相,若真個如此,蓋不識語之宗旨,不知太直處。三個老漢,殊途而同歸一揆,一齊太直。若是識得他去處,七縱八橫,不離方寸,百川異流,同歸大海。

  所以南泉道:“恁麼則不去也。”若是衲僧正眼覷著,隻是弄精魂。若喚作弄精魂,卻不是弄精魂。五祖先師道:“他三人是慧炬三昧,莊嚴王三昧。”雖然如此,作女人拜,他終不作女人拜會。雖畫圓相,他終不作圓相會。既不恁麼會,又作麼生會?雪竇道:“千個與萬個,是誰曾中的?”能有幾個,百發百中?“相呼相喚歸去來”,頌南泉道恁麼則不去也。南泉從此不去,故雲:“曹溪路上休登陟”。滅卻荊棘林,雪竇把不定,復雲:“曹溪路坦平,為什麼休登陟?”曹溪路絕塵絕跡,露裸裸赤灑灑,平坦但悠然地,為什麼卻休登陟?各自看腳下。

  ◎碧巖錄第七十則

  垂示雲:快人一言快馬一鞭,萬年一念一念萬年。要知直截,未舉已前。且道未舉已前,作麼生摸索?請舉看。

  舉,溈山五峰雲巖,同侍立百丈,百丈問溈山:“並卻咽喉唇吻,作麼生道?”溈山雲:“卻請和尚道。”丈雲:“我不辭向汝道,恐已後喪我兒孫。”

  溈山五峰雲巖,同侍立百丈,百丈問溈山:“並卻因喉唇吻,作麼生道?”山雲:“卻請和尚道。”丈雲:“我不辭向汝道,恐已後喪我兒孫。”百丈雖然如此,鍋子已被別人奪去瞭也。丈復問五峰,峰雲:“和尚也須並卻。”丈雲:“無人處斫額望汝。”又問雲巖,巖雲:“和尚有也未?”丈雲:“喪我兒孫。”三人各是一傢。

  古人道:“平地上死人無數,過得荊棘林者是好手。”所以宗師傢,以荊棘林驗人。何故?若於常情句下,驗人不得。衲僧傢須是句裡呈機,言中辨的。若是擔板漢,多向句中死卻。便道:“並卻咽喉唇吻,更無下口處。”若是變通的人,有逆水之波,隻向問頭上有一條路,不傷鋒犯手。溈山雲:“卻請和尚道。”且道他意作麼生?向個裡如擊石火似閃電光相似,拶他問處便答,自有出身之路,不費纖毫氣力。所以道他參活句,不參死句。百丈卻不睬他,隻雲:“不辭向汝道,恐已後喪我兒孫。”

  大凡宗師為人,抽釘拔楔,若是如今人便道:此答不肯他不領話。殊不知,個裡一路生機處,壁立千仞,賓主互換,活潑潑地。雪竇愛他此語風措,宛轉自在,又能把定封疆,所以頌雲:

  卻請和尚道,虎頭生角出荒草。十洲春盡花雕殘,珊瑚樹林日杲杲。

  此三人答處,各各不同。也有壁立千仞,也有照用同時,也有自救不瞭:“卻請和尚道。”雪竇便向此一句中,呈機瞭也。更就中輕輕拶,令人易見。雲“虎頭生角出荒草”,溈山答處,一似猛虎頭上安角,有什麼近傍處?

  不見僧問羅山:“同生不同死時如何?”山雲:“如牛無角。”僧雲:“同生亦同死時如何?”山雲:“如虎戴角。”雪竇隻一句頌瞭也,他有轉變餘才,更雲:“十洲春盡花雕殘。”海上有三山十洲,以百年為一春。雪竇語帶風措,宛轉盤礴。春盡之際,百千萬株花,一時雕殘,獨有珊瑚樹林,不解凋落,與太陽相奪,其光交映。正當恁麼時,不妨奇特。雪竇用此明他“卻請和尚道”。

   十洲皆海外諸國之所附。一祖洲,出反魂香。二瀛洲,生芝草玉石泉如酒味。三玄洲,出仙藥,服之長生。四長洲,出木瓜玉英。五炎洲,出火烷佈。六元洲,出靈泉如蜜。七生洲,有山川無寒暑。八鳳麟洲,人取鳳喙麟角,煎續弦膠。九聚窟洲,出獅子銅頭鐵額之獸。十檀洲,一作流洲,出琨吾石,作劍切玉如泥。珊瑚,外國雜傳雲:“大秦西南,漲海中,可七八百裡,到珊瑚洲,洲底磐石,珊瑚生其石上,人以鐵網取之。”又《十洲記》雲:“珊瑚生南海底,如樹高三二尺,有枝無皮,似玉而紅潤,感月而生,凡枝頭皆有月暈。”此一則與八卷首公案同看。

  

  卷第八

  ◎碧巖錄第七十一則

  舉,百丈復問峰:“並卻咽喉唇吻,作麼生道?”峰雲:“和尚也須並卻。”丈雲:“無人處斫額望汝。”

  溈山把定封疆,五峰截斷眾流。這些子,要是個漢當面提掇,如馬前相撲,不容擬議,直下便用緊迅危峭,不似溈山盤礴滔滔地。如今禪和子,隻向架下行,不能出他一頭地。所以道:“欲得親切,莫將問來問。五峰答處,當頭坐斷,不妨快俊。百丈雲:“無人處斫額望汝,且道是肯他?是不肯他?是殺是活?見他阿轆轆地,隻與他一點,雪竇頌雲:

  和尚也並卻,龍蛇陣上看謀略。令人長憶李將軍,萬裡天邊飛一鶚。

  “和尚也並卻”,雪竇於一句中,拶一拶雲:“龍蛇陣上看謀略。”如排兩陣突出突入,七縱八橫,有鬥將的手腳,有大謀略的人,匹馬單槍,向龍蛇陣上,出沒自在,爾作麼生圍繞得他。若不是這個人,爭知有如此謀略。雪竇此三頌,皆就裡頭,狀出底語如此,大似李廣神箭。“萬裡天邊飛一鶚。”一箭落一雕定也,更不放過。雪竇頌百丈問處如一鶚,五峰答處如一箭相似。山僧隻管贊嘆五峰,不覺渾身入泥水瞭也。

  ◎碧巖錄第七十二則

  舉,百丈又問雲巖:“並卻咽喉唇吻,作麼生道?”巖雲:“和尚有也未?”丈雲:“喪我兒孫。”

  雲巖在百丈,二十年作侍者,後同道吾至藥山,山問雲:“子在百丈會下,為個什麼事?”巖雲:“透脫生死。”山雲:“還透脫也未?”巖雲:“渠無生死。”山雲:“二十年在百丈,習氣也未除。”巖辭去見南泉,後復歸藥山,方契悟。

  看他古人,二十年參究。猶自半青半黃,粘皮著骨,不能穎脫。是則也是,隻是前不構村,後不迭店,不見道:“語不離窠臼,焉能出蓋纏。白雲橫谷口,迷卻幾人源。”洞下謂之觸破,故雲:“躍開仙仗風凰樓,時人嫌觸當今號。”所以道荊棘林須是透過始得,若不透過,終始涉廉纖,斬不斷。適來道前不構村,後不迭店。雲巖隻管去點檢他人底。百丈見他如此,一時把來打殺瞭也,雪竇頌雲:

  和尚有也未,金毛獅子不踞地。

  兩兩三三舊路行,大雄山下空彈指。

  “和尚有也未?”雪竇據款結案,是則是,隻是金毛獅子,爭奈不踞地。獅子捉物,藏牙伏爪,踞地返擲,物無大小,皆以全威,要全其功。雲巖雲:“和尚有也未”,隻是向舊路上行,所以雪竇雲百丈向大雄山下空彈指。

  ◎碧巖錄第七十三則

  垂示雲:夫說法者,無說無示。其聽法者,無聞無得。說既無說無示,爭如不說。聽既無聞無得,爭如不聽。而無說又無聽,卻較些子。僧肇:“雲無說者,豈曰不言?謂其能無所說;雲無聞者,豈曰不聽?謂其能無所聽。其無所說,故終日說而未曾說;其無所聞,故終日聞而未嘗聞也。”隻如今諸人,聽山僧在這裡說,作麼生免得此過。具透關眼者,試舉看。

  舉,僧問馬大師:“離四句絕百非,請師直指某甲西來意。”馬師雲:“我今日勞倦,不能為汝說,問取智藏去。”僧問智藏,藏雲:“何不問和尚?”僧雲:“和尚教來問。”藏雲:“我今日頭痛,不能為汝說,問取海兄去。”僧問海兄,海雲:“我到這裡卻不會。”僧舉似馬大師,馬師雲:“藏頭白海頭黑。”

  這個公案,山僧舊日,在成都參真覺,覺雲:“隻消看馬祖第一句,自然一時理會得。”且道這僧,是會來問,不會來問?此問不妨深遠。離四句者:有,無,非有,非無,非非有,非非無,離此四句,絕其百非,隻管作道理,不識話頭,討頭腦不見。若是山僧,待馬祖道瞭,也便與展坐具,禮三拜,看他作麼生道?當時馬祖,若見這僧來,問“離四句絕百非,請師直指某甲西來意”,以拄杖劈脊便棒趕出,看他省不省。

  馬大師隻管與他打葛藤,以至這漢,當面磋過,更令去問智藏,殊不知馬大師來風深辨。這僧懵懂,走去問智藏,藏雲:“何不問和尚?”僧雲:“和尚教來問。”看他這些子,拶著便轉,更無閑暇處。智藏雲:“我今日頭痛,不能為汝說得,問取海兄去。”這僧又去問海兄,海兄雲:“我到這裡卻不會。”且道為什麼?一人道頭痛,一人雲不會,畢竟作麼生?這僧卻回來,舉似馬師,師雲:“藏頭白海頭黑。”若以解路卜度,卻謂之相瞞。

  有者道,隻是相推過。有者道,三個總識他問頭,所以不答,總是拍盲地,一時將古人醍醐上味,著毒藥在裡許。所以馬祖道:“待汝一口吸盡西江水,即向汝道。”與此公案一般。若會得藏頭白海頭黑,便會西江水話。這僧將一擔懵懂,換得個安樂。更勞他三人尊宿,入泥入水,畢竟這僧不瞥地,雖然一恁麼,這三個宗師,卻被個擔板漢勘破。如今人隻管去語言上,作活講雲:“白是明頭合,黑是暗頭合。”隻管鉆研計較,殊不知,古人一句截斷意根,須是向正脈裡,自看始得穩當。

  所以道:“末後一句,始到牢關,把斷要津,不通凡聖。”若論此事,如當門接一口劍相似,擬議則喪身失命。又道:“譬如擲劍揮空,莫論及之不及,但向八面玲瓏處會取。”不見古人道:“這漆桶。”或雲:“野狐精。”或雲:“瞎漢。”且道與一棒一喝,是同是別?若知千差萬別,隻是一般,自然八面受敵。要會藏頭白海頭黑麼五祖先師道:封後先生。雪竇頌雲:

  藏頭白海頭黑,明眼衲僧會不得。馬駒踏殺天下人,臨濟未是白拈賊。離四句絕百非,天上人間唯我知。

  “藏頭白海頭黑。”且道意作麼生?這些子,天下衲僧跳不出。看他雪竇,後面合殺得好。道直饒是明眼衲僧,也會不得。這個些子消息,謂之神仙秘訣父子不傳。釋迦老子,說一代時教,末後單傳心印,喚作金剛王寶劍,喚作正位。恁麼葛藤,早是事不獲己。古人略露些子鋒芒,若是透得底人,便乃七穿八穴,得大自在。若透不得,從前無悟入處,轉說轉遠也。

  馬駒踏殺天下人。西天般若多羅,讖達摩雲:“震旦雖闊無別路,要假兒孫腳下行。金雞解銜一粒粟,供養十方羅漢僧。”又六祖謂讓和尚曰:“向後佛法,從汝邊去,已後出一馬駒,踏殺天下人。”厥後江西法嗣,佈於天下,時號馬祖焉,達摩六祖,皆先讖馬祖,看他作略,果然別,隻道“藏頭白海頭黑”,便見踏殺天下人處。隻這一句黑白語千人萬人咬不破。

  “臨濟未是白拈賊。”臨濟一日示眾雲:“赤肉團上有一無位真人,常向汝等諸人面門出入,未證據者看看。”時有僧出問:“如何是無位真人?”臨濟下禪床掐住雲:“道道。”僧無話,濟拖開雲:“無位真人,是什麼幹屎橛。”雪峰後聞雲:“臨濟大似白拈賊。”雪竇要與他臨濟相見,觀馬祖機鋒,尤過於臨濟,此正是白拈賊。臨濟未是白拈賊也,雪竇一時穿卻瞭也,卻頌這僧道:“離四句絕百非,天上人間唯我知。”且莫向鬼窟裡作活計。

  古人雲:“問在答處,答在問處。”早是奇特,爾作麼生離得四句,絕得百非。雪竇道,此事唯我能知,直饒三世諸佛,也覷不見。既是獨自個知,諸人更上來求個什麼?大溈真如拈雲:“這僧恁麼問,馬祖恁麼答,離四句絕百非,智藏海兄都不知。要會麼,不見道:“馬駒踏殺天下人,++!

  ◎碧巖錄第七十四則

  垂示雲:莫邪橫按,鋒前剪斷葛藤窠。明鏡高懸,句中引出毗盧印。田地穩密處,著衣吃飯。神通遊戲處,如何湊泊。還委悉麼?看取下文。

  舉,金牛和尚每至齋時,自將飯桶,於僧堂前作舞,呵呵大笑雲:“菩薩子吃飯來。”雪竇雲:“雖然如此,金牛不是好心。”僧問長慶,古人道:“菩薩子吃飯來,意旨如何?”慶雲:“大似因齋慶贊。”

  金牛乃馬祖下尊宿,每至齋時,自將飯桶,於僧堂前作舞,呵呵大笑雲:“菩薩子吃飯來。”如此者二十年,且道他意在什麼處?若隻喚作吃飯,尋常敲魚擊鼓,亦自告報矣,又何須更自將飯桶來,作許多伎倆。莫是他顛麼,莫是提唱建立麼?若是提唱此事,何不去寶華王座上,敲床豎拂,須要如此作什麼?

  今人殊不知,古人意在言外。何不且看祖師當時初來的題目道什麼?分明說道教外別傳,單傳心印。古人方道:“也隻教爾直截承當去。”後來人妄自卜度,便道那裡有許多事,寒則向火,熱則乘涼,饑則吃飯,困則打眠。若恁麼以常情義解詮註,達摩一宗,掃土而盡。不知古人,向二六時中,念念不舍,要明此事。

  雪竇雲:“雖然如此,金牛不是好心。”隻這一句,多少人錯會。所謂醍醐上味,為世所珍,遇斯等人,翻成毒藥。金牛既是落草為人,雪竇為什麼道不是好心,因什麼卻恁麼道?衲僧傢須是有生機始得。今人不到古人田地,隻管道見什麼心,有什麼佛,若作這見解,壞卻金牛老作傢瞭也。須是仔細看始得。若隻今日明日,口快些子,無有瞭期。

  後來長慶上堂,僧問:“古人道,菩薩子吃飯來,意旨如何?”慶雲:“大似因齋慶贊。”尊宿傢忒殺慈悲,漏逗不少,是則是,因齋慶贊,爾且道慶贊個什麼?看他雪竇頌雲:

  白雲影裡笑呵呵,兩手持來付與他。若是金毛獅子子,三千裡外見淆訛。

  “白雲影裡笑呵呵”,長慶道“因齋慶贊”,雪竇道:“兩手持來付與他。”且道隻是與他吃飯,為當別有奇特?若向個裡知得端的,便是個金毛獅子子。若是金毛獅子子,更不必金牛將飯桶來作舞大笑,直向三千裡外,便知他敗缺處。古人道:“鑒在機先,不消一捏。”所以衲僧傢,尋常須是向格外用始得稱本分宗師,若隻據語言,未免漏逗。

  ◎碧巖錄第七十五則

  垂示雲:靈鋒寶劍,常露現前,亦能殺人亦能活人,在彼在此,同得同失。若要提持,一任提持;若要平展,一任平展。且道不落賓主,不拘回互時如何?試舉看。

  舉,僧從定州和尚會裡,來到烏臼,烏臼問:“定州法道何似這裡?”僧雲:“不別。”臼雲:“若不別,更轉彼中去。”便打。僧雲:“棒頭有眼,不得草草打人。”臼雲:“今日打著一個也。”又打三下。僧便出去。臼雲:“屈棒元來有人吃在。”僧轉身雲:“爭奈杓柄在和尚手裡。”臼雲:“汝若要,山僧回與汝。”僧近前奪臼手中棒,打臼三下。臼雲:“屈棒屈棒。”僧雲:“有人吃在。”臼雲:“草草打著個漢。”僧便禮拜。臼雲:“和尚卻恁麼去也?”僧大笑而出。臼雲:“消得恁麼,消得恁麼。”

  僧從定州和尚會裡來到烏臼,臼亦是作傢,諸人若向這裡,識得此二人一出一入,千個萬個隻是一個,作主也恁麼,作賓也恁麼,二人畢竟合成一傢,一期勘辨,賓主問答,始終作傢。看烏臼問這僧雲:“定州法道何似這裡?”僧便雲:“不別。”當時若不是烏臼,難奈這僧何,臼雲:“若不別,更轉彼中去。”便打。爭奈這僧是作傢漢,便雲:“棒頭有眼不得草草打人。”臼一向行令雲:“今日打著一個也。”又打三下,其僧便出去。

  看他兩個轉轆轆地,俱是作傢。瞭這一事,須要分緇素別休咎。這僧雖出去,這公案,卻未瞭在。烏臼始終要驗他實處,看他如何,這僧卻似撐門拄戶,所以未見得他,烏臼卻雲:“屈棒元來有人吃在。”這僧要轉身吐氣,卻不與他爭。輕輕轉雲:“爭奈杓柄在和尚手裡。”烏臼是頂門具眼底宗師,敢向猛虎口裡橫身,雲:“汝若要,山僧回與汝。”這漢是個肘下有符底漢,所謂見義不為無勇也,更不擬議,近前奪烏臼手中棒,打臼三下。臼雲:“屈棒屈棒。”爾且道意作麼生?頭上道:“屈棒元來有人吃在。”及乎到這僧打他,卻道“屈棒屈棒。”僧雲:“有人吃在。”臼雲:“草草打著個漢。”頭上道“草草打著一個也。”到末後自吃棒,為什麼亦道“草草打著個漢”?

  當時若不是這僧卓朔地,也不奈他何。這僧便禮拜,這個禮拜最毒,也不是好心。若不是烏臼,也識他不破。烏臼雲:“卻恁麼去也。”其僧大笑而出。烏臼雲:“消得恁麼消得恁麼。”看他作傢相見,始終賓主分明,斷而能續,其實也隻是互換之機。他到這裡,亦不道有個互換處。自是他古人,絕情塵意想,彼此作傢,亦不道有得有失,雖是一期間語言,兩個活潑潑地,都有血脈針線,若能於此見得,亦乃向十二時中,歷歷分明。其僧便出是雙放,已下是雙收,謂之互換也。雪竇正恁麼也,頌雲:

  呼即易,遣即難,互換機鋒子細看。

  劫石固來猶可壞,滄溟深處立須幹。

  烏臼老烏臼老,幾何般,與他杓柄太無端。

  “呼即易,遣即難”,一等是落草,雪竇忒殺慈悲。尋常道呼蛇易遣蛇難,如今將個瓢子吹來,喚蛇即易,要遣時即難。一似將棒與他卻易,復奪他棒,遣去卻難。須是有本分手腳,方能遣得他去。烏臼是作傢,有呼蛇底手腳,亦有遣蛇的手段。這僧也不是瞌睡底,烏臼問:“定州法道何似這裡?”便是呼他。烏臼便打,是遣他。僧雲“棒頭有眼,不得草草打人”,卻轉在這僧處,便是呼來。烏臼雲:“汝若要,山僧回與汝。”僧便近前奪棒,也打三下,卻是這僧遣去。乃至這僧大笑而出,烏臼雲:“消得恁麼消得恁麼。”此分明是遣得他恰好。

  看他兩個機鋒互換,絲來線去,打成一片,始終賓主分明,有時主卻作主。雪竇也贊嘆不及,所以道“互換之機”教人且仔細看。“劫石固來猶可壞”,謂此劫石,長四十裡,廣八萬四十由旬,厚八萬四千由旬。凡五百年乃有天人下來,此六銖衣袖拂一下。又去至五百年,又來如此拂,拂盡此石,乃為一劫,謂之輕衣拂石劫。雪竇道“劫石固來猶可壞”,石雖堅固,尚爾可消磨盡,此二人機鋒,千古萬古,更無有窮盡。

  “滄溟深處立須幹”,任是滄溟,洪波浩渺白浪滔天,若教此二人,向內立地,此滄溟也須幹竭。雪竇到此,一時頌瞭,末後更道:“烏臼老烏臼老,幾何般。”或擒或縱,或殺或活,畢竟是幾何般?

  “與他杓柄太無端”,這個拄杖子,三世諸佛也用,歷代祖師也用,宗師傢也用,與人抽釘拔楔,解粘去縛,爭得輕易分付與人。雪竇意要獨用,賴值這僧當時隻與他平展,忽若旱地起雷,看他如何當抵?烏臼過杓柄與人去,豈不是太無端。

  ◎碧巖錄第七十六則

  垂示雲:細如米末,冷似冰霜,逼塞乾坤,離明絕暗。低低處觀之有餘,高高處平之不足。把住放行,總在這裡許。還有出身處也無?試舉看。

  舉,丹霞問僧:“甚處來?”僧雲:“山下來。”霞雲:“吃飯瞭也未?”僧雲:“吃飯瞭。”,霞雲:“將飯來與汝吃底人還具眼麼?”僧無語。長慶問保福:“將飯與人吃,報恩有份,為什麼不具眼?”福雲:“施者受者,二俱瞎漢。”長慶雲:“盡其機來,還成瞎否?”福雲:“道我瞎得麼?”

  鄧州丹霞天然禪師,不知何許人,初習儒學,將入長安應舉,方宿於逆旅,忽夢白光滿室,占者曰:“解空之祥。”偶一禪客問曰:“仁者何往?”曰:“選官去。”禪客曰:“選官何如選佛。”霞雲:“選佛當往何所?”禪客曰:“今江西馬大師出世,是選佛之場,仁者可往。”遂直造江西,才見馬大師,以兩手托幞頭腳。馬師顧視雲:“吾非汝師,南嶽石頭處去。”遽抵南嶽,還以前意投之。石頭雲:“著槽廠去。”師禮謝,入行者堂,隨眾作務,凡三年。

  石頭一日告眾雲:“來日鏟佛殿前草。”至來日,大眾各備鍬鋤鏟草,丹霞獨以盆盛水凈頭,於師前跪膝,石頭見而笑之,便與剃發,又為說戒,丹霞掩耳而出,便往江西,再謁馬祖。未參禮,便去僧堂內,騎聖僧頸而坐。時大眾驚愕,急報馬祖,躬入堂視之曰:“我子天然。”霞便下禮拜曰:“謝師賜法號。”因名天然。他古人天然,如此穎脫,所謂選官不如選佛也。

  傳燈錄中載其語句,直是壁立千仞,句句有與人抽釘拔楔底手腳。似問這僧道:“什麼處來?”僧雲:“山下來。”這僧卻不通來處,一如具眼倒去勘主傢相似。當時若不是丹霞,也難為收拾。丹霞卻雲:“吃飯瞭也未?”頭邊總未見得,此是第二回勘他。僧雲:“吃飯瞭也。”懵懂漢元來不會。霞雲:“將飯與汝吃的人,還具眼麼?”僧無語。丹霞意道:“與爾這般漢飯吃,堪作什麼?”這僧若是個漢,試與他一禮,看他如何?雖然如是,丹霞也未放爾在,這僧便眼眨眨地無語。

  保福、長慶,同在雪峰會下,常舉古人公案商量,長慶問保福:“將飯與人吃,報恩有分,為什麼不具眼?”不必盡問公案中事,大綱借此語作話頭,要驗他諦當處。保福雲:“施者受者二俱瞎漢。”快哉,到這裡,隻論當機事,傢裡有出身之路。長慶雲:“盡其機來,還成瞎否?”保福雲:“道我瞎得麼?”保福意謂我恁麼具眼,與爾道瞭也,還道我瞎得麼。雖然如是,半合半開,當時若是山僧,等他道“盡其機來,還成瞎否”,隻向他道瞎。可惜許,保福當時若下得這個“瞎”字,免得雪竇許多葛藤。雪竇亦隻用此意頌:

  盡機不成瞎,按牛頭吃草。

  四七二三諸祖師,寶器持來成過咎。

  過咎深,無處尋,天上人間同陸沉。

  “盡機不成瞎”,長慶雲:“盡其機來,還成瞎否?”保福雲:“道我瞎得麼?”一似“按牛頭吃草”,須是等他自吃始得,那裡按他頭教吃。雪竇恁麼頌,自然見得丹霞意。“四七二三諸祖師,寶器持來成過咎。”不唯隻帶累長慶,乃到西天二十八祖,此土六祖,一時埋沒。釋迦老子,四十九年,說一大藏教,末後唯傳這個寶器。永嘉道:“不是標形虛事持,如來寶杖親蹤跡。”若作保福見解,寶器持來,都成過咎。“過咎深無處尋”,這個與爾說不得,但去靜坐,向他句中點檢看。既是過咎深,因什麼卻無處尋?此非小過也,將祖師大事,一齊於陸地上平沈卻,所以雪竇道,“天上人間同陸沈”。

  ◎碧巖錄第七十七則

  垂示雲:向上轉去,可以穿天下人鼻孔,似鶻捉鳩;向下轉去,自己鼻孔在別人手裡,如龜藏殼。個中忽有個出來道:本來無向上向下,用轉作什麼?隻向伊道我也知爾向鬼窟裡作活計。且道作麼生辨個緇素?良久雲:有條攀條無條攀例。試舉看。

  舉,僧問雲門:“如何是超佛越祖之談”門雲:“糊餅。”

  這僧問雲門:“如何是超佛越祖之談?”門雲:“糊餅。”還覺寒毛卓堅麼?衲僧傢問佛問祖,問禪問道,問向上向下瞭,更無可得問,卻致個問端,問超佛越祖之談。雲門是作傢,便水漲船高,泥多佛大,便答道“糊餅”,可謂道不虛行,功不浪施。

  雲門復示眾雲:“爾勿可作瞭,見人道著祖師意,便問超佛越祖之談道理,爾且喚什麼作佛?喚什麼作祖?即說超佛越祖之談,便問個出三界,爾把三界來看,有什麼見聞覺知隔礙著爾?有什麼聲色佛法與汝可瞭?瞭個什麼碗?以那個為差殊之見?他古聖勿奈爾何,橫身為物,道個舉體全真物物覲體,不可得,我向汝道直下有什麼事,早是埋沒瞭也。”

  會得此語,便識得胡餅。五祖雲:“驢屎比麝香。”所謂“直截根源佛所印,摘葉尋枝我不能。”到這裡欲得親切,莫將問來問。看這僧問:“如何是超佛越祖之談?”門雲:“胡餅。”還識羞慚麼?還覺漏逗麼?有一般人,杜撰道:“雲門見兔放鷹,便道糊餅。”若恁麼將糊餅便是超佛越祖之談見去,豈有活路。莫作糊餅會,又不作超作超佛越祖會,便是活路也。與“麻三斤”、“解打鼓”一般,雖然隻道胡餅,其實難見。

  後人多作道理雲:“粗言及細語,皆歸第一義。”若恁麼會,且去作座主,一生贏得多知多解。如今禪和子道超佛越祖之時,諸佛也踏在腳跟下,祖師也踏在腳跟下。所以雲門隻向他道糊餅,既是糊餅,豈解超佛越祖,試去參詳看。諸方頌極多,盡向問頭邊作言語,唯雪竇頌得最好,試舉看。頌雲:

  超談禪客問偏多,縫罅披離見也麼?

  糊餅祝來猶不住,至今天下有淆訛。

  “超談禪客問偏多”,此語禪和傢偏愛問。不見雲門道:“爾諸人橫擔拄杖,道我參禪學道,便覓個超佛越祖道理,我且問爾,十二時中,行住坐臥,屙屎放尿,至於茅坑裡蟲子市肆買賣羊肉案頭,還有超佛越祖的道理麼?道得底出來,若無,莫妨我東行西行。”便下座。有者更不識好惡,作圓相,土上如泥,添枷帶鎖。“縫罅披離見也麼?”他致問處,有大小大縫罅,雲門見他問處披離,所以將糊餅攔縫塞定。這僧猶自不肯住,卻更問,是故雪竇道:“糊餅祝+土來猶不住,至今天下有淆訛。”如今禪和子,隻管去糊餅上解會,不然去超佛祖處作道理,既不在這兩頭,畢竟在什麼處?三十年後,待山僧換骨出來,卻向爾道。

  ◎碧巖錄第七十八則

  舉,古有十六開士,於浴僧時隨例入浴,忽悟水因。成佛子住。

  楞嚴會上,跋陀婆羅菩薩,與十六開士,各修梵行。乃各說所證圓通法門之因,此亦二十五圓通之一數也。他因浴僧時,隨例入浴,忽悟水因,雲:“既不洗塵,亦不洗體,且道洗個什麼?”若會得去,中間安然,得無所有,千個萬個,更近傍不得。所謂以無所得是真般若,若有所得,是相似般若。不見達摩謂二祖雲:“將心來與汝安。”二祖雲:“覓心瞭不可得。”這裡些子,是衲僧性命根本,更總不消得如許多葛藤,隻消道個忽悟水因,自然瞭當。既不洗塵,亦不洗體,且道悟個什麼?到這般田地,一點也著不得。道個佛字,也須諱卻。

  他道:“妙觸宣明,成佛子住。”宣則是顯也,妙觸是明也,既悟妙觸,成佛子住,即住佛地也。如今人亦入浴亦洗水,也恁麼觸,因甚卻不悟?皆被塵境惑障,粘皮著骨,所以不能便惺惺去。若向這裡,洗亦無所得,觸亦無所得,水因亦無所得。且道是妙觸宣明,不是妙觸宣明?若向個裡,直下見得,便是“妙觸宣明,成佛子住”。如今人亦觸,還見妙處麼?妙觸非常觸,與觸者合則為觸,離則非也。

  玄沙過嶺,磕著腳指頭,以至德山棒,豈不是“妙觸”?雖然恁麼,也須是七穿八穴始得。若隻向身上摸索,有什麼交涉?爾若七穿八穴去,何須入浴,便於一毫端上現寶王剎,向微塵裡轉大法輪,一處透得,千處萬處一時透。莫隻守一案一窟,一切處都是觀音入理之門。古人亦有聞聲悟道見色明心。若一人悟去則故是,因甚十六開士,同時悟去?是故古人同修同證,同悟同解。雪竇拈他教意,令人去妙觸處會取,出他教眼頌,免得人去教綱裡籠罩,半醉半醒,要令人直下灑灑落落。頌雲:

  瞭事衲僧消一個,長連床上展腳臥。

  夢中曾說悟圓通,香水洗來驀面唾。

  “瞭事衲僧消一個”,且道瞭得個什麼事?作傢禪客,聊聞舉著,剔起便行,似恁麼衲僧,隻消得一個,何用成群作隊。“長連床上展腳臥”,古人道:“明明無悟法,悟瞭卻迷人。長舒兩腳睡,無偽亦無真。”所以胸中無一事,饑來吃飯困來眠。雪竇意道,爾若說入浴悟得妙觸宣明,在這般無事衲僧分上,隻似夢中說夢,所以道,“夢中曾說悟圓通,香水洗來驀面唾。”似恁麼隻道似這般漢,正好驀頭驀面唾。山僧道土上加泥又一重。

  ◎碧巖錄第七十九則

  垂示雲:大用現前,不存軌則。活捉生擒,不勞餘力。且道是什麼人曾恁麼來?試舉看。

  舉,僧問投子:“一切聲是佛聲是否?”投子雲:“是。”僧雲:“和尚莫屎沸碗嗚聲。”投子便打。又問:“粗言及細語,皆歸第一義,是否?”投子雲:“是。”僧雲:“喚和尚作一頭驢得麼?”投子便打。

  投子樸實頭,得逸群之辯,凡有致問,開口便見膽,不費餘力,便坐斷他舌頭,可謂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這僧將聲色佛法見解,貼在額頭上,逢人便問。投子作傢來風深辨。這僧知投子實頭,合下做個圈繢子,教投子入來,所以有後語。投子卻使陷虎之機,釣他後語出來。這僧接他答處道:“和尚莫屎沸碗鳴聲。”果然一釣便上。若是別人,則不奈這僧何。投子具眼,隨後便打。咬豬狗的手腳,須還作傢始得。左轉也隨他阿轆轆地,右轉也隨他阿轆轆地。

  這僧既是個圈繢子,要來捋虎須,殊不知投子,更在他圈繢頭上。投子便打,這僧可惜許,有頭無尾。當時等他拈棒,便與掀倒禪床,直饒投子全機,也須倒退三千裡。又問:“粗言及細語皆歸第一義是否?”投子亦雲是,一似前頭語無異。僧雲:“喚和尚作一頭驢得麼?”投子又打。這僧雖然作窠窟,也不妨奇特。若是曲錄木床上老漢,頂門無眼。也難折挫他。投子有轉身處,這僧既做個道理,要攙他行市,到瞭依舊不奈投子老漢何。

  不見巖頭道:“若論戰也,個個立在轉處。”投子放去太遲,收來太急。這僧當時若解轉身吐氣,豈不作得個口似血盆的漢。衲僧傢一不做二不休,這僧既不能返擲,卻被投子穿瞭鼻孔。頌雲:

  投子投子,機輪無阻。

  放一得二,同彼同此。

  可憐無限弄潮人,畢竟還落潮中死。

  忽然活,百川倒流鬧恬恬。

  “投子投子,機輪無阻”,投子尋常道:“爾總道投子實頭,忽然下山三步,有人問爾道如何是投子實頭處,爾作麼生抵對?”古人道:“機輪轉處,作者猶迷。”他機輪轉轆轆地全無阻隔,所以雪竇道:“放一得二。”

  不見僧問:“如何是佛?”投子雲:“佛。”又問:“如何是道?”投子雲:“道。”又問:“如何是禪?”投子雲:“禪。”又問:“月未圓時如何?”投子雲:“吞卻三個四個。”“圓後如何?”“吐卻七個八個。”投子接人,常用此機,答這僧隻是一個是字。這僧兩回被打,所以雪竇道“同彼同此”。

  四句一時頌投子瞭也,末後頌這僧道:“可憐無限弄潮人。”這僧敢攙旗奪鼓,道“和尚莫屎沸碗鳴聲”,又道“喚和尚作一頭驢得麼”,此便是弄潮處。這僧做盡伎倆,依前死在投子句中。投子便打,此僧便是“畢竟還落潮中死”。雪竇出這僧雲“忽然活”,便掀倒禪床,投子也須倒退三千裡,直得百川倒流鬧始始,非唯禪床震動,亦乃山山岌岌,天地陡暗。茍或個個如此,山僧且打退鼓。諸人向什麼處安身立命?

  ◎碧巖錄第八十則

  舉,僧問趙州:“初生孩子,還具六識也無?”趙州雲:“急水上打球子。”僧復問投子:“急水上打球子,意旨如何?”子雲:“念念不停流。”

  此六識,教傢立為正本。山河大地,日月星辰,因其所以生。來為先鋒,去為殿後。古人道:“三界唯心,萬法唯識。”若證佛地,以八識,轉為四智,教傢謂之改名不改體,根塵識是三,前塵元不曾分別,勝義根能發生識,識能顯色分別,即是第六意識。第七識末那識,能去執持世間一切影事,令人煩惱,不得自由自在,皆是第七識。到第八識,亦謂之阿賴那識,亦謂之含藏識,含藏一切善惡種子。

  這僧知教意,故將來問趙州道:“初生孩子,還具六識也無?”初生孩兒,雖具六識眼能見耳能聞,然未曾分別六塵,好惡長短,是非得失,他恁麼時總不知。學道之人要復如嬰孩,榮辱功名,逆情順境,都動他不得,眼見色與盲等,耳聞聲與執等,如癡似兀,其心不動,如須彌山,這個是衲僧傢真實得力處。

  古人道:“衲被蒙頭萬事休,此時山僧都不會。”若能如此,方有少分相應,雖然如此,爭奈一點也瞞他不得。山依舊是山,水依舊是水,無造作,無緣慮,如日月運於太虛,未嘗暫止。亦不道我有許多名相,如天普蓋,似地普擎,為無心故,所以長養萬物。亦不道我有許多功行,天地為無心故,所以長久。若有心則有限齊,

  得道之人亦復如是。於無功用中施功用,一切違情順境,皆以慈心攝受。到這裡,古人尚自呵責道:“瞭瞭瞭時無可瞭,玄玄玄處直須呵。”又道:“事事通兮物物明,達者聞之暗裡驚。”又雲:“入聖超凡不作聲,臥龍長怖碧潭清。人生若得長如此,大地那能留一名。”雖然恁麼,更須跳出窠窟始得。

  豈不見教中道:“第八不動地菩薩,以無功用智,於一微塵中,轉大法輪。於一切時中,行住坐臥,不拘得失,任運流入薩婆若海。”衲僧傢到這裡,亦不可執著,但隨時自在,遇茶吃茶遇飯吃飯,這個向上事著個定字也不得,著個不定字也不得。

  石室善道和尚示眾雲:“汝不見小兒出胎時,何曾道我會看教,當恁麼時,亦不知有佛性義,無佛性義,及至長大,便學種種知解出來,便到我能我解,不知是客塵煩惱,十六觀行中,嬰兒行為最。哆哆口+和口+和時,喻學道之人離分別取舍心,故贊嘆嬰兒,可況喻取之。若謂嬰兒是道,今時人錯會。”

  南泉雲:“我十八上解作活計。”趙州道:“我十八上解破傢散宅。”又道:“我在南方二十年,除粥飯二時是雜用心處。”曹山問僧:“菩薩定中,聞香象渡河歷歷地,出什麼經?”僧雲:“《涅槃經》。”山雲:“定前聞定後聞?”僧雲:“和尚流也。”山雲:“灘下接取。”

  又《楞嚴經》雲:“湛入合湛,入識邊際。”又《楞伽經雲》:“相生執礙,想生妄想,流註生則逐妄流轉。若到無功用地,猶在流註相中,須是出得第三流註生相,方始快活自在。”所以溈山問仰山雲:“寂子如何?”仰山雲:“和尚問他見解,問他行解?若問他行解,某甲不知。若是見解,如一瓶水註一餅水。”若得如此,皆可以為一方之師。

  趙州雲“急水上打球子”,早是轉轆轆地,更向急水上打時,眨眼便過。譬如《楞嚴經》雲:“如急流水,望為恬靜。”古人雲:“譬如駛流水,水流無定止。各各不相知,諸法亦如是。”譬如在急水中駕船行駛,水流沒有停止,坐在船上的人卻有一種錯覺,誤認為水是靜止的。由意識所衍生的諸法也是如此。趙州答處,意渾類此。其僧又問投子:“急水上打球子,意旨如何?”子雲:“念念不停流。”自然與他問處恰好。古人行履綿密,答得隻似一個,更不消計較,爾才問他,早知爾落處瞭也。孩子六識,雖然無功用,爭奈念念不停,如密水流。投子恁麼答,可謂深辨來風。雪竇頌雲:

  六識無功伸一問,作傢曾共辨來端。

  茫茫急水打球子,落處不停誰解看。

  “六識無功伸一問”,古人學道,養到這裡,謂之無功之功,與嬰兒一般,雖有眼耳鼻舌身意,而不能分別六塵,蓋無功用也。既到這般田地,便乃降龍伏虎,坐脫立亡。如今人但將目前萬境,一時歇卻,何必八地以上,方乃如是。雖然無功用處,依舊山是山水是水。雪竇前面頌雲:“活中有眼還同死,藥忌何須鑒作傢。”蓋為趙州投子是作傢,故雲“作傢曾共辨來端”。

  “茫茫急水打球子”,投子道:“念念不停流。”諸人還知落處麼?雪竇末後教人自著眼看,是故雲:“落處不停誰解看。”此是雪竇活句,且道落在什麼處?

  卷第九

  ◎碧巖錄第八十一則

  垂示雲:攙旗奪鼓,千聖莫窮。坐斷淆訛,萬機不到。不是神通妙用,亦非本體如然,且道憑個什麼,得恁麼奇特?

  舉,僧問藥山:“平田淺草,麈鹿成群,如何射得麈中麈?”山雲:“看箭。”僧放身便倒。山雲:“侍者拖出這死漢。”僧便走。山雲:“弄泥團漢有什麼限?”雪竇拈雲:“三步雖活五步須死。”復雲:“看箭。”

  這公案,洞下謂之借事問,亦謂之辨主問。用明當機,鹿與麈尋常易射,唯有麈中麈,是鹿中之王,最是難射,此麈鹿常於崖石上利其角,如鋒芒穎利,以身護惜群鹿,虎亦不能近旁。這僧亦似惺惺,引來問藥山,用明第一機。山雲:“看箭。”作傢宗師,不妨奇特,如擊石火似閃電光。

  豈不見,三平初參石鞏,鞏才見來便作彎弓勢雲:“看箭。”三平攏開胸雲:“此是殺人箭活人箭?”鞏彈弓弦三下,三平便禮拜。鞏雲:“三十年,一張弓兩隻箭,今日隻射得半個聖人。”便拗折弓箭,三平後舉似大顛。顛雲:“既是活人箭,為什麼向弓弦上辨?”三平無語。顛雲:“三十年後,要人舉此話,也難得。”法燈有頌雲:“古有石鞏師,架弓矢而坐。如是三十年,知音無一個。三平中的來,父子相投和。仔細反思量,元伊是射垛。”

  石鞏作略,與藥山一般。三平頂門具眼,向一句下便中的。一似藥山道看箭,其僧便作麈放身倒,這僧也似作傢,隻是有頭無尾,既做圈繢要陷藥山,爭奈藥山是作傢,一向逼將去。山雲:“侍者,拖出這死漢。”如展陣向前相似,其僧便走也好,是則是,爭奈不脫灑,粘腳粘手,所以藥山雲:“弄泥團漢有什麼限?”

  藥山當時若無後語,千古之下遭人檢點。山雲“看箭”,這僧便倒,且道是會是不會?若道是會,藥山因什麼卻恁麼道“弄泥團漢”?這個最惡,正似僧問德山:“學人仗莫邪劍,擬取師頭時如何?”山引頸近前雲:“囗+力。”僧雲:“師頭落也。”德山低頭歸方丈。又巖頭問僧:“什麼處來?”僧雲:“西京來。”巖頭雲:“黃巢過後,曾收到劍麼?”僧雲:“收得。”巖頭引頸近前雲:“囗+力。”僧雲:“師頭落也。”巖頭呵呵大笑。

  這般公案,都是陷虎之機,正類此。恰是藥山不管他,隻為識得破,隻管逼將去,雪竇雲:“這僧三步雖活,五步須死。”這僧雖甚解看箭,便放身倒。山雲“侍者拖出這死漢”,僧便走。雪竇道,隻恐三步外不活。當時若跳出五步外,天下人便不奈他何。作傢相見,須是賓主始終互換,無有間斷,方有自由自在分。這僧當時既不能始終,所以遭雪竇檢點,後面亦自用他語,頌雲:

  麈中麈,君看取。

  下一箭,走三步。

  五步若活,成群趁虎。

  正眼從來付獵人,雪竇高聲雲:“看箭。”

  “麈中麈,君看取。”衲僧傢須是具麈中麈的眼,有麈中麈的頭角,有機關有作略,任是插翼猛虎戴角大蟲,也隻得全身遠害。這僧當時放身便倒,自道我是麈。“下一箭,走三步”,山雲“看箭”,僧便倒。山雲“侍者拖出這死漢”,這僧便走也甚好,爭奈隻走得三步。“五步若活,成群趁虎。”雪竇道隻恐五步須死,當時若跳得出五步外活時,便能成群去趁虎。

  其麈中麈角利如槍,虎見亦畏之而走。麈為鹿中王,常引群鹿,趁虎入別山。雪竇後面頌藥山亦有當機出身處。“正眼從來付獵人”,藥山如能射獵人其僧如麈,雪竇是時因上堂,舉此語束為一團話,高聲道一句雲:“看箭!”坐者立者,一時起不得。

  ◎碧巖錄第八十二則

  垂示雲:竿頭絲線具眼方知,格外之機作傢方辨。且道作麼生是竿頭絲線,格外之機?試舉看。

  舉,僧問大龍:“色身敗壞,如何是堅固法身?”龍雲:“山花開似綿,澗水湛如藍。”

  此事若向言語上覓,一如掉棒打月,且得沒交涉。古人分明道:“欲得親切,莫將問來問。”何故?問在答處,答在問處。這僧擔一簷莽鹵,換一擔鶻突,致個問端,敗缺不少。若不是大龍,爭得蓋天蓋地。他恁麼問,大龍恁麼答,一合相,更不移易一絲毫頭,一似見兔放鷹,看孔著楔。三乘十二分教,還有這個時節麼?也不妨奇特。隻是言語無味,杜塞人口,是故道:“一片白雲橫谷口,幾多歸鳥夜迷巢。”有者道:“隻是信口答將去。”若恁麼會,盡是滅胡種族漢。

  殊不知,古人一機一境,敲枷打鎖。一句一言,渾金璞玉。若是衲僧眼腦,有時把住有時放行,照用同時,人境俱奪,雙放雙收,臨時通變,若無大用大機,爭解恁麼籠天罩地?大似明鏡當臺,胡來胡現漢來漢現。此公案與“花藥欄”話一般,然意卻不同。這僧問處不明,大龍答處恰好。

  不見僧問雲門:“樹雕葉落時如何?”門雲:“體露金風。”此謂之箭鋒相拄。這僧問大龍:“色身敗壞,如何是堅固法身?”大龍雲:“山開花似綿,澗水湛如藍。”一如君向西秦我之東魯,他既恁麼行,我卻不恁麼行,與他雲門一倍相返。那個恁麼行卻易見,這個卻不恁麼行卻難見,大龍不妨三寸甚密。雪竇頌雲:

  問曾不知,答還不會。

  月冷風高,古巖寒檜。

  堪笑路逢達道人,不將語默對。

  手把白玉鞭,驪珠盡擊碎,

  不擊碎,增瑕秣,

  國有憲章,三千條罪。

  雪竇頌得,最有工夫,前來頌雲門話,卻雲“問既有宗,答亦攸同”。這個卻不恁麼,卻雲“問曾不知,答還不會”。大龍答處傍瞥,直是奇特。分明是誰恁麼問,未問已前,早納敗缺瞭也。他答處俯能恰好,應機宜道:“山花開似錦,澗水湛如藍。”爾諸人如今作麼生會大龍意?答處傍瞥,直是奇特。所以雪竇頌出,教人知道“月冷風高”,更撞著“古巖寒檜”,且道他意作麼生會?所以適來道無孔笛子撞著氈拍板,隻這四句頌瞭也。

  雪竇又怕人作道理,卻雲:“堪笑路逢達道人,不將語默對。”此事且不是見聞覺知,亦非思量分別,所以雲:“的的無兼帶,獨運何依賴。路逢達道人,不將語默對。”此是香巖頌,雪竇引用也。不見僧問趙州:“不將語默對,未審將什麼對?”州雲:“呈漆器。”這個便同適來話,不落爾情塵意想,一似什麼?

  “手把白玉鞭,驪珠盡擊碎。”是故祖令當行十方坐斷,此是劍刃上事,須是有恁麼作略,若不恁麼,總辜負從上諸聖。到這裡要無些子事,自有好處,便是向上人行履處也。既不擊碎,必增瑕秣,便見漏逗,畢竟是作麼生得是?“國有憲章,三千條罪。”五刑之屬三千,莫大於不孝,憲是法章是條,三千條罪,一時犯瞭也,何故如此?隻為不以本分事接人,若是大龍必不恁麼也。

  ◎碧巖錄第八十三則

  舉:雲門示眾雲:“古佛與露柱相交,是第幾機?”自代雲:“南山起雲,北山下雨。”

  雲門大師,出八十餘員善知識,遷化後七十餘年,開塔觀之,儼然如故。他見地明白,機境迅速,大凡垂語、別語、代語,直下孤峻。隻這公案,如擊石火,似閃電光,直是神出鬼沒。慶藏主雲:“一大藏教還這般說話麼?”如今人多向情解上作活計,道佛是三界導師,四生慈父,既是古佛,為什麼卻與露柱相交?若恁麼會,卒摸索不著。

  有者喚作無中唱出,殊不知宗師傢說話,絕意識絕情量,絕生死絕法塵,入正位更不存一法。爾才作道理計較,便纏腳纏手,且道他古人意作麼生?但隻使心境一如,好惡是非,撼動他不得,便說有也得無也得,有機也得無機也得,到這裡拍拍是令。五祖先師道:“大小雲門元來膽小,若是山僧,隻向他道第八機。”

  他道“古佛與露柱相交,是第幾機”,一時間且向目前包裹。僧問:“未審意旨如何?”門雲:“一條條三十文買。”他有定乾坤的眼,既無人會,後來自代雲:“南山起雲,北山下雨。”且與後學通個入路。所以雪竇隻拈他定乾坤處教人見。若才犯計較露個鋒芒,則當面蹉過,隻要原他雲門宗旨,明他峻機,所以頌出雲:

  南山雲,北山雨,四七、二三面相覿。

  新羅國裡曾上堂,大唐國裡未打鼓。

  苦中樂,樂中苦,誰道黃金如糞土。

  “南山雲北山雨。”,雪竇賣帽相頭,看風使帆,向劍刃上與爾下個註腳,直得四七二三面相睹,也莫錯會,此隻頌古佛與露柱相交,是第幾機瞭也。後面劈開路,打葛藤要見他意。“新羅國裡曾上堂,大唐國裡未打鼓。”雪竇向電轉星飛處便道:“苦中樂樂中苦。”雪竇似堆一堆七珍八寶,在這裡瞭。所以末後有這一句子雲:“誰道黃金如糞土。”

  此一句是禪月《行路難》詩,雪竇引來用。禪月雲:“山高海深入不測,古往今來轉青碧。淺近輕浮莫與交,地卑隻解生荊棘。誰道黃金如糞土,張耳陳餘斷消急。行路難行路難,君自看。”且莫土曠人稀,雲居羅漢。

  ◎碧巖錄第八十四則

  垂示雲:道是是無可是,言非非無可非。是非已去,得失兩忘,凈裸裸赤灑灑。且道,面前背後是個什麼?或有個衲僧出來道:面前是佛殿三門,背後是寢堂方丈。且道:此人還具眼也無?若辨得此人,許爾親見古人來。

  舉,維摩詰問文殊師利:“何等是菩薩入不二法門?”文殊曰:“如我意者,於一切法,無言無語。無示無識,離諸問答,是為入不二法門。”

  維摩詰令諸大菩薩各說不二法門,時三十二菩薩,皆以二見有為無為真俗二諦,合為一見,為不二法門。後問文殊,文殊雲:“如我意者,於一切法,無言無說,無示無識,離諸問答,是為入不二法門。”蓋為三十二人以言遣言,文殊以無言遣言,一時掃蕩總不要,是為入不二法門。殊不知靈龜曳尾,拂跡成痕。又如掃帚掃塵相似,塵雖去,帚跡猶存,末後依前除蹤跡。於是文殊卻問維摩潔雲:“我等各自說已,仁者當自說,何等是菩薩入不二法門?”維摩諸默然。

  若是活漢,終不去死水裡浸卻。若作恁麼見解,似狂狗逐塊。雪竇亦不說良久,亦不說默然據坐,隻去急急處去。維摩道什麼,隻如雪竇恁麼道,還見維摩麼夢也未夢見在。維摩乃過去古佛,亦有眷屬,助佛宣化,具不可思議辯才,有不可思議境界,有不可思議神通妙用,於方丈室中,容三萬二千獅子寶座,與八萬大眾,亦不寬狹,且道是什麼道理?喚作神通妙用得麼?且莫錯會,若是不二法門,雖同得同證方乃相共證知。獨有文殊,可與酬對。

  雖然恁麼,還免得雪竇檢責也無。雪竇恁麼道,也要這二人相見。雲:“維摩道什麼?”又雲:“勘破瞭也。”爾且道是什麼處是勘破處?隻這些子,不拘得失,不落是非,如萬仞懸崖,向上舍得性命,跳得過去,許爾親見維摩。如舍不得,大似群羊觸藩。雪竇故然是舍得性命的人,所以頌出雲:

  咄這維摩老,悲生空懊惱。

  臥疾毗耶離,全身太枯槁。

  七佛祖師來,一室且頻掃。

  請問不二門,當時便靠倒。

  不靠倒,金毛獅子無處討。

  雪竇道:“咄這維摩老”,頭上先下一咄作什麼?以金剛王寶劍,當頭直截,須朝打三千暮打八百始得。梵語雲維摩詰,此雲無垢稱,亦雲凈名,乃過去金粟如來也。不見僧問雲居簡和尚:“既是金粟如來,為什麼卻於釋迦如來會中聽法?”簡雲:“他不爭人我。”大解脫人不拘成佛不成佛。若道他修行務成佛道,轉沒交涉。譬如《圓覺經》雲:“以輪回心,生輪回見,入於如來大寂滅海,終不能至。”永嘉雲:“或是或非人不識,逆行順行天莫測。”若順行趣佛果位中,若逆行則入眾生境界。壽禪師道:“直饒爾摩煉得到這田地,亦未可順汝意在,直待證無漏聖身,始可逆行順行。”所以雪竇道:“悲生空懊惱。”《維摩經》雲:“為眾生有病故,我亦有病。”懊惱則悲絕也。

  “臥疾毗耶離”,維摩示疾於毗耶離城也。唐時王玄策使西域過其居,遂以手板縱橫量其室得十笏,因名方丈。“全身太枯槁”,因以身疾,廣為說法雲:“是身無常無強無力無堅,速朽之法,不可信也。為苦為惱,眾病所集,乃至陰界入所共合成。”“七佛祖師來”,文殊是七佛祖師,承世尊旨往彼問疾。“一室且頻掃”,方丈內皆除去所有,唯留一榻等文殊至請問不二法門也。所以雪竇道:“請問不二門,當時便靠倒。”維摩口似匾擔,如今禪和子便道,無語是靠倒。且莫錯認定盤星。雪竇拶到萬仞懸崖上,卻雲“不靠倒”,一手抬一手搦,他有這般手腳,直是用得玲瓏,此頌前面拈雲:“維摩道什麼!”“金毛獅子無處討”,非但當時,即今也恁麼,還見維摩老麼盡山河大地草木叢林,皆變作金毛獅子,也摸索不著。

  ◎碧巖錄第八十五則

  垂示雲:把定世界不漏纖毫,盡大地人亡鋒結舌,是衲僧正令頂門放光。照破四天下,是衲僧金剛眼睛。點鐵成金,點金成鐵,忽擒忽縱,是衲僧拄杖子。坐斷天下人舌頭,直得無出氣處,倒退三千裡,是衲僧氣字。且道總不恁麼時,畢竟是個什麼人?試舉看。

  舉,僧到桐峰庵主處便問:“這裡忽逢大蟲時,又作麼生?”庵主便作虎聲,僧便作怕勢,庵主呵呵大笑。僧雲:“這老賊。”庵主雲:“爭奈老僧何?”僧休去。雪竇雲:“是則是,兩個惡賊,隻解掩耳偷鈴。”

  大雄宗派下,出四庵主,大梅白雲,虎溪桐峰,看他兩人恁麼眼親手辨,且道淆訛在什麼處?古人一機一境,一言一句,雖然出在臨時,若是眼目周正,自然活潑潑地。雪竇拈教人識邪正辨得失,雖然如此,在他達人分上,雖處得失,卻無得失,若以得失見他古人,則沒交涉。如今人須是各各窮到無得失處,然後以得失辨人。若一向去揀擇言句處用心,又到幾時得瞭去。

  不見雲門大師道:“行腳漢莫隻空遊州獵縣,隻欲得搦閑言語,待老和尚口動,便問禪問道,向上向下,如何若何,大卷抄將去,祝+土向肚皮裡卜度,到處火爐邊,三個五個聚頭舉口,喃喃地便道,這個是公才語,這個是就身打出語,這個是事上道底語,這個是體裡語,體爾屋裡老爺老娘,口+童卻飯瞭,隻管說夢,便道我會佛法瞭也,將知恁麼行腳,驢年得休歇去。古人暫時間拈弄,豈有勝負得失是非等見。”

  桐峰見臨濟,其時在深山卓庵,這僧到彼中遂問:“這裡忽逢大蟲時又作麼生?”峰便作虎聲,也好就事便行,這僧也會將錯就錯,便作怕勢,庵主呵呵大笑。僧雲:“這老賊。”峰雲:“爭奈老僧何?”是則是二俱不瞭,千古之下遭人點檢。

  所以雪竇道:“是則是兩個惡賊,隻解掩耳偷鈴。”他二人雖皆是賊,當機卻不用,所以掩耳偷鈴。此二老如排百萬軍陣,卻隻鬥掃帚。若論此事,須是殺人不眨眼的手腳,若一向縱而不擒,一向殺而不活,不免遭人怪笑。雖然如是,他古人亦無許多事。看他兩個恁麼,總是見機而作。五祖道:“神通遊戲三昧,慧炬三昧,莊嚴王三昧。”自是後人腳跟不點地。隻去點檢古人,便道,有得有失,有底道,分明是庵主落節,且得沒交涉。

  雪竇道他二人相見皆有放過處。其僧道:“這裡忽逢大蟲時又作麼生?”峰便作處聲,此便是放過處,乃至道:“爭奈老僧何?”此亦是放過處。著著落在第二機。雪竇道:“要用便用。”如今人聞恁麼道,便道當時好與行令,且莫盲枷瞎棒。隻如德山入門便棒,臨濟入門便喝,且道古人意如何?雪竇後面,便隻如此頌出,且道畢竟作麼生免得掩耳偷鈴去?頌雲:

  見之不取,思之千裡。

  好個斑斑,爪牙未備。

  君不見大雄山下忽相逢,落落聲光皆振地。

  大丈夫見也無,收虎尾兮捋虎須。

  見之不取,思之千裡。正當險處都不能使,等他道爭奈老僧何,好與本分草料。當時若下得這手腳,他必須有後語。二人隻解放不解收,見之不取,早是白雲萬裡,更說什麼思之千裡。好個斑斑爪牙未備,是則是個大蟲,也解藏牙伏爪,爭奈不解咬人。

  “君不見,大雄山下忽相逢,落落聲光皆振地。”百丈一日問黃檗雲:“什麼處來?”檗雲:“山下采菌子來。”丈雲:“還見大蟲麼?”檗便作虎聲,丈於腰下取斧作斫勢,檗約住便掌,丈至晚上堂雲:“大雄山下有一虎,汝等諸人出入切須好看,老僧今日親遭一口。”後來溈山問仰山:“黃檗虎話作麼生?”仰雲:“和尚尊意如何?”溈山雲:“百丈當時合一斧斫殺,因什麼到如此?”仰山雲:“不然。”溈山雲:“子又作麼生?”仰山雲:“不唯騎虎頭,亦解收虎尾。”溈山雲:“寂子甚有險崖之句。”

  雪竇引用明前面公案,聲光落落振於大地也,這個些子轉變自在,要句中有出身之路。大丈夫見也無,還見麼,收虎尾兮捋虎須,也須是本分。任爾收虎尾捋虎須,未免一時穿卻鼻孔。

  ◎碧巖錄第八十六則

  垂示雲:把定世界不漏絲毫,截斷眾流不存涓滴,開口便錯擬議即差,且道作麼生是透關底眼?”試道看。

  舉,雲門垂語雲:“人人盡有光明在,看時不見暗昏昏。作麼生是諸人光明?”自代雲:“廚庫三門。”又雲:“好事不如無。”

  雲門室中垂語接人:“爾等諸人腳跟下,各各有一段光明,輝騰今古迥絕見知,雖然光明恰到問著又不會,豈不是暗昏昏地。”二十年垂示,都無人會他意,香林後來請代語,門雲:“廚庫三門。”又雲:“好事不如無。”尋常代語隻一句,為什麼這裡卻兩句?前頭一句為爾略開一線路教爾見,若是個漢,聊聞舉著剔起便行,他怕人滯在此,又雲:“好事不如無。”依前與爾掃卻。

  如今人才聞舉著光明,便去瞠眼雲那裡是廚庫,那裡是三門?且得沒交涉。所以道,識取鉤頭意,莫認定盤星。此事不在眼上,亦不在境上,須是絕知見忘得失,凈裸裸赤灑灑,各各當人分上究取始得。雲門雲:“日裡來往日裡辨人,忽然半無日月燈光,曾到處則故是,未曾到處取一件物,還取得麼?”《參同契》雲:“當明中有暗,勿以暗相睹。當暗中有明,勿以明相遇。”若坐斷明暗,且道是個什麼?

  所以道心花發明,照十方剎。盤山雲:“光非照境,境亦非存。光境俱忘,復是何物?”又雲:“即此見聞非見非,無餘聲色可呈君。個中若瞭全無事,體用何妨分不分。”但會取末後一句瞭,卻去前頭遊戲,畢竟不在裡頭作活計。古人道:“以無住本,立一切法。”不得去這裡弄光影弄精魂,又不得作無事會。古人道:“寧可起有見如須彌山,不可起無見如芥子許。”二乘人多偏墜此見,雪竇頌雲:

  自照列孤明,為君通一線。

  花謝樹無影,看時誰不見。

  見不見,倒騎牛兮入佛殿。

  “自照列孤明”,自傢腳跟下,本有此一段光明,隻是尋常用得暗,所以雲門大師,與爾羅列此光明,在爾面前。且作麼生是諸人光明?廚庫三門,此是雲門列孤明處也。盤山道:“心月孤圓光吞萬象。”這個便是真常獨露。然後“與君通一線”,亦怕人著在廚庫三門處。廚庫三門則且從卻,朝花亦謝樹亦無影,日又落月又暗,盡乾坤大地,黑漫漫地,諸人還見麼?“看時誰不見”,且道是誰不見?到這裡,當明中有暗,暗中有明,皆如前後步自可見。雪竇道“見不見”,頌好事不如無,合見又不見,合明又不明,“倒騎牛兮入佛殿”,入黑漆桶裡去也。須是爾自騎牛人拂殿,看道是個什麼道理?

  ◎碧巖錄第八十七則

  垂示雲:明眼漢沒窠臼,有時孤峰頂上草漫漫,有時鬧市裡頭赤灑灑。忽若忿怒哪吒,現三頭六臂。忽若日面月面,放普攝慈光。於一塵現一切身,為隨類人,和泥合水。忽若撥著向上竅,佛眼也覷不著。設使千聖出頭來,也須倒退三千裡。還有同得同證者麼?試舉看。

  舉,雲門示眾雲:“藥病相治,盡大地是藥,那個是自己?”

  雲門道:“藥病相治,盡大地是藥,那個是自己?”諸人還有出身處麼?二六時中,管取壁立千仞。德山棒如雨點,臨濟喝似雷奔,則且致。釋迦自釋迦,彌勒自彌勒,未知落處者,往往喚作藥病相投會去。世尊四十九年,三百餘會,應機設教,皆是應病與藥,如將蜜果換苦葫蘆相似,既淘汝諸人業根,令灑灑落落。

  盡大地是藥,爾向什麼處插嘴,若插得嘴,許爾有轉身吐氣處,便親見雲門。爾若回顧躊躇,管取插嘴不得。雲門在爾腳跟底,藥病相治,也隻是尋常語論。爾若著有,與爾說無,爾若著無,與爾說有,爾若著不有不無,與爾去糞掃堆上,現丈六金身。頭出頭沒,隻如今盡大地森羅萬象乃至自己,一時是藥,當時恁麼時,卻喚那個是自己。爾一向喚作藥,彌勒佛下生,也未夢見雲門在。畢竟如何?識取鉤頭意,莫認定盤星。

  文殊一日,令善財去采藥雲:“不是藥者采將來。”善財遍采,無不是藥,卻來白雲:“無不是藥者。”文殊雲:“是藥者采將來。”善財乃拈一技草,度與文殊,文殊提起示眾雲:“此藥亦能殺人,亦能活人。”出《華嚴經》。此藥病相治話,最難看,雲門室中尋常用接人。

  金鵝長老,一日訪雪竇,他是個作傢,乃臨濟下尊宿,與雪竇論此藥病相治話,一夜至天光,方能盡善。到這裡,學解思量計較,總使不著。雪竇後有頌送他道:“藥病相治見最難,萬重關鎖太無端。金鵝道者來相訪,學海波瀾一夜幹。”雪竇後面頌得最有工夫,他意亦在賓亦在主,自可見也。頌雲:

  盡大地是藥,古今何太錯。

  閉門不造車,通途自寥廓。

  錯錯,鼻孔遼天亦穿卻。

  “盡大地是藥,古今何太錯。”爾若喚作藥會,自古自今,一時錯瞭也。雪竇雲:“有般漢不解截斷大梅腳跟,隻管道貪程太速,他解截雲門腳跟,為雲門這一句惑亂天下人。”雲門雲:“拄杖子是浪,許爾七縱八橫,盡大地是浪,看爾頭出頭沒。”

  “閉門不造車,通途自寥廓。”雪竇道,為爾通一線路,爾若閉門造車,出門合轍,濟個甚事?我這裡閉門也不造車,出門自然寥廓。他這裡略露些子縫罅,教人見,又連忙卻道:“錯錯”,前頭也錯,後頭也錯,誰知雪竇開一線路,也是錯。既然鼻孔遼天,為什麼也穿卻?要會麼,且參三十年。爾有拄杖子,我與爾拄杖子;爾若無拄杖子,不免被人穿卻鼻孔!

  ◎碧巖錄第八十八則

  垂示雲:門庭施設,且恁麼,破二作三。入理深談,也須是七穿八穴,當機敲點,擊碎金鎖玄關。據令而行,直得掃蹤滅跡,旦道淆訛在什麼處?具頂門眼者,請試舉看。

  舉,玄沙示眾雲:“諸方老宿,盡道接物利生,忽遇三種病人來,作麼生接?患盲者,拈錘豎拂,他又不見;患聾者,語言三昧,他又不聞;患啞者,教伊說,又說不得,且作麼生接?若接此人不得,佛法無靈驗。”僧請益雲門,雲門雲:“汝禮拜著。”僧禮拜起,雲門以拄杖++,僧退後,門雲:“汝不是患盲。”復喚近前來,僧近前,門雲:“汝不是患聾。”門乃雲:“還會麼?”僧雲:“不會。”門雲:“汝不是患啞。”僧於此有省。

  玄沙參到絕情塵意想,凈裸裸赤灑灑地處,方解恁麼道。是時諸方,列剎相望,尋常示眾道:“諸方老宿,盡道接物利生,忽遇三種病人來時,作麼生接?患盲者,拈錘豎拂他又不見;患聾者,語言三昧他又不聞;患啞者,教他說,又說不得,且作麼生接?若接此人不得,佛法無靈驗。”如今人著作盲聾喑啞會,卒摸索不著。所以道,莫向句中死卻,須是會他玄沙意始得。

  玄沙常以此語接人,有僧久在玄沙處,一日上堂,僧問和尚雲:“三種病人話,還許學人說道理也無?”玄沙雲:“許。”僧便珍重下去。沙雲:“不是不是。”這僧會得他玄沙意。後來法眼雲:“我聞地藏和尚舉這僧語,方會三種病人話。若道這僧不會,法眼為什麼卻恁麼道?若道他會,玄沙為什麼卻道不是不是?”

  一日地藏道:“某甲聞,和尚有三種病人話是否?”沙雲:“是。”藏雲:“邦琛現有眼耳鼻舌,和尚作麼生接?”玄沙便休去。若會得玄沙意,豈在言句上,他會的自然殊別。

  後有僧舉似雲門,門便會他意雲:“汝禮拜著。”僧禮拜起,門以拄杖++,這僧退後,門雲:“汝不是患盲。”復喚近前來,僧近前,門雲:“汝不是患聾。”乃雲:“會麼?”僧雲:“不會。”門雲:“汝不是患啞。”其僧於此有省。

  當時若是個漢,等他道禮拜著,便與掀倒禪床,豈見有許多葛藤。且道雲門與玄沙會處,是同是別?他兩人會處都隻一般。看他古人出來,作千萬種方便,意在鉤頭上。多少苦口,隻令諸人各各明此一段事。

  五祖老師雲:“一人說得卻不會,一人卻會說不得。二人若來參,如何辨得他?”若辨這兩人不得,管取為人解粘去縛不得在,若辨得,才見入門,我便著草鞋向爾肚裡走幾遭瞭也。猶自不省,討什麼碗出去?且莫作盲聾暗啞會好,若恁麼計較,所以道:“眼見色如盲等,耳聞聲如聾等。”又道:“滿眼不視色,滿耳不聞聲。文殊常觸目,觀音塞耳根。”到這裡眼見如盲相似,耳聞如聾相似,方能與玄沙意不爭多,諸人還識盲聾暗啞的漢子落處麼?看取雪竇頌雲:“

  盲聾喑啞,杳絕機宜。

  天上天下,堪笑堪悲。

  離婁不辨正色,師曠豈識玄絲。

  爭如獨坐虛窗下,葉落花開自有時。

  “盲聾暗啞,杳絕機宜。”盡爾見與不見聞與不聞說與不說,雪竇一時與爾掃卻瞭也。直得盲聾暗啞見解,機宜計較,一時杳絕,總用不著。這個向上事,可謂真盲真聾真啞,無機無宜。“天上天下堪笑堪悲。”雪竇一手抬一手搦,且道笑個什麼悲個什麼?堪笑是啞卻不啞,是聾卻不聾,堪悲明明不盲卻盲,明明不聾卻聾。

  “離婁不辨正色。”不能辨青黃赤白,正是瞎。離婁黃帝時人,百步外能見秋毫之未,其目甚明。黃帝遊於赤水沈珠,令離朱尋之不見,令吃垢尋之亦不得,後令象罔尋之方獲之。故雲:“象罔到時光燦爛,離婁行處浪滔天。”這個高處一著,直是離婁之目亦辨他正色不得。

  “師曠豈識玄絲。”周時絳州晉景公之子,師曠字子野,一雲,晉平公之樂大師也,善別五音六律,隔山聞蟻鬥。時晉楚爭霸,師曠唯鼓琴,撥動風弦,知戰楚必無功。雖然如是,雪竇道,他尚未識玄絲在,不聾卻是聾的人,這個高處玄音,直是師曠亦識不得。雪竇道:“我亦不作離婁,亦不作師曠,“爭如獨坐虛窗下,葉落花開自有時。”

  若到此境界,雖然見似不見,聞似不聞,說似不說,饑即吃飯,困即打眠,任他葉落花開,葉落時是秋,花開時是春,各各自有時節,雪竇與爾一時掃蕩瞭也。又放一線道雲:“還會也無?”雪竇力盡神疲,隻道得個無孔鐵錘。這一句急著眼看方見,若擬議又蹉過。師舉拂子雲:“還見麼?”遂敲禪床一下雲:“還聞麼?”下禪床雲:“還說得麼?”

  ◎碧巖錄第八十九則

  垂示雲:通身是眼見不到,通身是耳聞不及,通身是口說不著,通身是心鑒不出,通身即且止,忽若無眼作麼生見,無耳作麼生聞,無口作麼生說,無心作麼生鑒?若向個裡撥轉得一線道,便與古佛同參。參則且止,且道參個什麼人?

  舉,雲巖問道吾:“大悲菩薩,用許多手眼作什麼?”吾雲:“如人夜半背手模枕子。”巖雲:“我會也。”吾雲:“汝作麼生會?”巖雲:“遍身是手眼。”吾雲:“道即太殺道,隻道得八成。”巖雲:“師兄作麼生?”吾雲:“通身是手眼。”

  雲巖與道吾同參藥山,四十年肋不著席。藥山出曹洞一宗,有三人法道盛行,雲巖下洞山,道吾下石霜,船子下夾山。大悲菩薩有八萬四千母陀羅臂,大悲有許多手眼,諸人還有也無?百丈雲:“一切語言文字,俱皆宛轉歸於自己。”

  雲巖常隨道吾咨參決擇,一日問他道:“大悲菩薩用許多手眼作什麼?”當初好與他劈脊便棒,免見後有許多葛藤。道吾慈悲不能如此,卻與他說道理,意要教他便會。卻道如人夜半背手摸枕子,當深夜無燈光時,將手摸枕子,且道眼在什麼處?他便道我會也。吾雲:“汝作麼生會?”巖雲:“遍身是手眼。”吾雲:“道即太殺道,隻道得八成。”巖雲:“師兄又作麼生?”吾雲:“通身是手眼。”且道遍身是的是,通身是的是?雖似爛泥,卻脫灑。

  如今人多去作情解道,遍身的不是,通身的是,隻管咬他古人言句,於古人言下死瞭。殊不知,古人意不在言句上。此皆是事不獲已而用之,如今下註腳,立格則道,若透得此公案,便作罷參會。以手摸渾身,摸燈籠露柱,盡作通身話會,若恁麼會,壞他古人不少,所以道,他參活句不參死句,須是絕情塵意想,凈裸裸赤灑灑地,方可見得大悲話。

  不見曹山問僧,應物現形如水中月時如何?”僧雲:“如驢覷井。”山雲:“道即殺道,隻道得八成。”僧雲:“和尚又作麼生?”山雲:“如井覷驢。”便同此意也。爾若去語上見,總出道吾雲巖圈繢不得。雪竇作傢,更不向句下死,直向頭上行。頌雲:

  遍身是,通身是,拈來猶較十萬裡。

  展翅鵬騰六合雲,摶風鼓蕩四溟水。

  是何埃磕兮忽生,那個毫厘兮未止。

  君不見,網珠垂范影重重,棒頭手眼從何起?

  “遍身是通身是”,若道背手摸枕子底便是,以手摸身底便是,若作恁麼見解,盡向鬼窟裡作活計,畢竟遍身通身都不是,若要以情識去見他大悲話,直是猶較十萬裡。雪竇弄得一句話道:“拈來猶較十萬裡。”後句頌雲巖道吾奇特處雲:“展翅鵬騰六合雲,摶風鼓蕩四溟水。”大鵬吞龍以翼摶風鼓浪,其水開三千裡,遂取龍吞之。雪竇道:爾若大鵬能摶風鼓浪,也太殺雄壯。若以大悲千手眼觀之,隻是些子塵埃忽生相似,又似一毫厘風吹未止相似。雪竇道,爾若以手摸身用作手眼堪作何用,於是大悲話上直是未在。所以道:“是何埃磕兮忽生,那個毫厘兮未止。”

  雪竇自謂作傢,一時拂跡瞭也。爭奈後面依舊漏逗說個諭子,依前隻在圈繢裡。“君不見,網珠垂范影重重”,雪竇引帝網明珠,以用垂范,手眼且道落在什麼處?華嚴宗中,立四法界。一理法界,明一味平等故;二事法界,明全理成事故;三理事無礙法界;明理事相融大小無礙故;四事事無礙法界,明一事遍入一切事,一切事遍攝一切事,同時交參無礙故。所以道:“一塵才舉,大地全收。”一一塵含無邊法界。一塵既爾,諸塵亦然。網珠者,乃天帝釋善法堂前,以摩尼珠為網,凡一珠中映現百千珠,而百千珠俱現一珠中,交映重重,主伴無盡,此用明事事無礙法界也。

  昔賢首國師,立為鏡燈諭,圓列十鏡,中設一燈,若看東鏡,則九鏡鏡燈歷然齊現,若看南鏡則鏡鏡如然,所以世尊初成正覺,不離菩提道場,而遍升忉利諸天,乃至於一切處,七處九會,說《華嚴經》。雪竇以帝網珠,垂示事事無礙法界,然六相義甚明白,即總即別,即同即異,即成即壞,舉一相則六相俱該,但為眾生日用而不知。雪竇拈帝網明珠,垂范況此大悲話,直是如此,爾若善能向此珠網中,明得拄杖子,神通妙用,出入無礙,方可見得手眼。所以雪竇雲:“棒頭手眼從何起?”教爾棒頭取證喝下承當。隻如德山入門便棒,且道手眼在什麼處?臨濟入門便喝,且道手眼在什麼處?且道雪竇末後,為什麼更著個“咄”字,參!

  ◎碧巖錄第九十則

  垂示雲:聲前一句千聖不傳,面前一絲長時無間。凈裸裸赤灑灑,頭蓬松耳卓朔,且道作麼生?試舉看。

  舉,僧問智門:“如何是般若體?”門雲:“蚌含明月。”僧雲:“如何是般若用?”門雲:“兔子懷胎。”

  智門道“蚌含明月”、“兔子懷胎”,都用中秋意,雖然如此,古人意卻不在蚌兔上。他是雲門會下尊宿,一句語須具三句。所謂函蓋乾坤句,截斷眾流句,隨波逐浪句,亦不消安排,自然恰好,便去險處答這僧話,略露些子鋒芒,不妨奇特。雖然恁麼,他古人終不去弄光影,隻與爾指些路頭教人見。

  這僧問:“如何是般若體?”智門雲:“蚌含明月。”漢江出蚌,蚌中有明珠,到中秋月出,蚌於水面浮,開口含月光,感而產珠,合浦珠是也。若中秋有月則珠多,無月則珠少。“如何是般若用?”門雲:“兔子懷胎。”此意亦無異。兔屬陰,中秋月生,開口吞其光,便乃懷胎,口中產兒,亦是有月則多,無月則少。他古人答處,無許多事,他隻借其意,而答般若光也。雖然恁麼,他意不在言句上,自是後人,去言句上作活計。

  不見盤山道:“心月孤圓光吞萬象,光非照境境亦非存。光境俱亡復是何物?”如今但瞠眼喚作光,隻去情上生解,空裡釘橛。古人道:“汝等諸人,六根門頭晝夜放大光明,照破山河大地,不隻止眼根放光,鼻舌身意亦皆放光也。”到這裡直須打迭六根下無一星事,凈裸裸赤灑灑地,方見此話落處。雪竇正恁麼頌出:

  一片虛凝絕謂情,人天從此見空生。

  蚌含玄兔深深意,曾與禪傢作戰爭。

  “一片虛凝絕謂情”,雪竇一句便頌得好,自然見得古人意。六根湛然,是個什麼?隻這一片虛明凝寂,不消去天上討,也不必向別人求,自然常光現前,是處壁立千仞,謂情即是絕言謂情塵也。法眼《圓成實性頌》雲:“理極忘情謂,如何得諭齊。到頭霜夜月,任運落前溪。果熟兼猿重,山遙似路迷。舉頭殘照在,元是住居西。”所以道:“心是根法是塵,兩種猶如鏡上痕。塵垢盡時光始現,心法雙忘性即真。”又道“三間茅屋從來住,一道神光萬境閑。莫把是非來辨我,浮生穿鑿不相關。”隻此頌亦見一片虛凝絕謂情也。

  “人天從此見空生”,不見須菩提巖中宴坐,諸天雨花贊嘆。尊者雲:“空中雨花贊嘆,復是何人?”天雲:“我是梵天。”尊者雲:“汝雲何贊嘆”天雲:“我重尊者善說般若波羅蜜多。”尊者雲:“我於般若未嘗說一字,汝雲何贊嘆?”天雲:“尊者無說,我乃無聞。無說無聞,是真般若。”又復動地雨花。看他須菩提善說般若,且不說體用,若於此見得,便可見智門道“蚌含明月,兔子懷胎”。

  古人意雖不在言句上,爭奈答處有深深之旨,惹得雪竇道“蚌含玄兔深深意”,到這裡“曾與禪傢作戰爭”。天下禪和子,鬧浩浩地商量,未嘗有一人夢見在。若要與智門雪竇同參,也須是自著眼始得。

  卷第十

  ◎碧巖錄第九十一則

  垂示雲:超情離見,去縛解粘,提起向上宗乘,扶豎正法眼藏,也須十萬齊應八面玲瓏,直到恁麼田地,且道還有同得同證同死同生的麼?試舉看。

  舉,鹽官一日喚侍者:“與我將犀牛扇子來。”侍者雲:“扇子破也。”官雲:“扇子既破,還我犀牛兒來。”侍者無對。投子雲:“不辭將出,恐頭角不全。”雪竇拈雲:“我要不全的頭角。”石霜雲:“若還和尚即無也。”雪竇拈雲:“犀牛兒猶在。”資福畫一圓相,於中書一牛字,雪竇拈雲:“適來為什麼不將出?”保福雲:“和尚年尊,別請人好。”雪竇拈雲:“可惜勞而無功。”

  鹽官一日喚侍者“與我將犀牛扇子來”,此事雖不在言句上,且要驗人平生意氣作略,又須得如此藉言而顯。於臘月三十日,著得力,作得主,萬境皂然,睹之不動,可謂無功之功,無力之力。鹽官乃齊安禪師。古時以犀牛角為扇,時鹽官豈不知犀扇子破,故問侍者,侍者雲:“扇子破也。”看他古人,十二時中常在裡許撞著磕著。

  鹽官雲:“扇子既破,還我犀牛兒來。”且道他要犀牛兒作什麼?也隻要驗人知得落處也無。投子雲:“不辭將出,恐頭角不全。”雪竇雲:“我要不全的頭角。”亦向句下便投機。石霜雲:“若還和尚即無也。”雪竇雲:“犀牛兒猶在。”資福畫一圓相,於中書一“牛”字,為他承嗣仰山,平生愛以境致接人明此事。雪竇雲:“適來為什麼不將出?”又穿他鼻孔瞭也。保福雲:“和尚年尊,別請人好。”此語道得穩當,前三則語卻易見,此一句語有遠意。雪竇亦打破瞭也。

  山僧舊日在慶藏主處理會道:“和尚年尊老耄,得頭忘尾,適來索扇子,如今索犀牛兒,難為執侍。故雲:“別請人好。”雪竇雲:“可惜勞而無功。”此皆是下語格式,古人見徹此事,各各雖不同,道得出來,百發百中,須有出身之路,句句不失血脈。如今人問著,隻管作道理計較,所以十二時中,要人咬嚼教滴水滴凍,求個證悟處。看他雪竇頌一串雲:

  犀牛扇子用多時,問著原來總不知。

  無限清風與頭角,盡同雲雨去難追。

  犀牛扇子用多時,問著原來總不知。人人有個犀牛扇子,十二時中,全得他力,為什麼問著總不知去著?侍者投子,乃至保福,亦總不知,且道雪竇還知麼?

  不見無著訪文殊,吃茶次,文殊舉起玻璃盞子雲:“南方還有這個麼?”無殊雲:“尋常用什麼吃茶?”著無語。若知得這個公案落處,便知得犀牛扇子有無限清風,亦見犀牛頭角崢嶸。四個老漢恁麼道,如朝雲暮雨一去難追。雪竇復雲,若要清風再復,頭角重生,請禪客各下一轉語。問雲:“扇子既破,還我犀牛兒來。”時有一禪客出雲:“大眾參堂去。”這僧奪得主傢權柄,道得也殺道,隻道得八成,若要十成,便與掀倒禪床。

  爾且道:“這僧會犀牛兒不會?若不會卻解恁麼道?若會雪竇因何不肯伊?為什麼道拋鉤釣鯤鯨,隻釣得個蝦蟆,且道畢竟作麼生?諸人無事,試拈掇看。

  ◎碧巖錄第九十二則

  垂示雲:動弦別曲,千載難逢。見兔放鷹,一時取俊。總一切語言為一句,攝大千沙界為一塵。同死同生,七穿八穴,還有證據者麼?試舉看。

  舉,世尊一日升座,文殊白槌雲:“諦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世尊便下座。

  世尊未拈花已前,早有這個消息,始從鹿野苑,終至拔提河,幾曾用著金剛王寶劍。當時眾中,若有衲僧氣息的漢,綽得去,免得他末後拈花,一場狼藉。世尊良久間,被文殊一拶,便下座,那時也有這個消息。釋迦掩室,凈名杜口,皆似此這個則已說瞭也。如肅宗問忠國師造無縫塔話。又如外道問佛“不問有言,不問無言”之語。看他向上人行履,幾曾入鬼窟裡作活計。

  有者道:“意在默然處。”有者道:“在良久處,有言明無言底事,無言明有言底事。”永嘉道:“默時說說時默。”總恁麼會,三生六十劫,也未夢見在。爾若便直下承當得去,更不見有凡有聖。是法平等無有高下,日日與三世諸佛,把手共行。後面看雪竇自然見得頌出:

  列聖叢中作者知,法王法令不如斯。

  會中若有仙陀客,何必文殊下一槌。

  “列聖叢中作者知”,靈山八萬大眾,皆是列聖,文殊普賢,乃至彌勒,主伴同會,須是巧中之巧,奇中之奇,方知他落處。雪竇意謂,列聖叢中,無一個人知有。若有個作傢者,方知不恁麼。何故文殊白槌雲:“諦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雪竇道:“法王法令不如斯”,何故如此?當時會中,若有個漢,頂門具眼,肘後有符,向世尊未升座已前,覷得破,更何必文殊白槌。

  《涅槃經》雲:“仙陀婆一名四實,一者鹽,二者水,三者器,四者馬。有一智臣,善會四義,王若欲灑洗,要仙陀婆,臣即奉水,食索奉鹽,食訖奉器飲漿,欲出奉馬,隨意應用無差。”灼然須是個伶俐漢始得。隻如僧問香嚴:“如何是王索仙陀婆?”嚴雲:“過這邊來。”僧過,嚴雲:“鈍置殺人。”又問趙州:“如何是王索仙陀婆?”州下禪床,曲躬叉手。當時若有個仙陀婆,向世尊未升座已前透去,猶較些子。世尊更升座,便下去,已是不著便瞭也,那堪文殊更白槌。不妨鈍置他世尊一上提唱,且作麼生是鈍置處?

  ◎碧巖錄第九十三則

  舉,僧問大光:“長慶道因齋慶贊,意旨如何?”大光作舞。僧禮拜。光雲:“見個什麼便禮拜”僧作舞,光雲:“這野狐精。”

  西天四七,唐土二三,隻傳這個些子,諸人還知落處麼?若知免得此過,若不知依舊隻是野狐精。有者道,是裂轉他鼻孔來瞞人。若真個恁麼,成何道理?大光善能為人,他句中有出身之路。大凡宗師,須與人抽釘拔楔,去粘解縛,方謂之善知識,大光作舞,這僧禮拜,末後僧卻作舞,大光雲“這野狐精”,不是轉這僧,畢竟不知的當。爾隻管作舞,遞相恁麼,到幾時得休歇去。大光道野狐精,此語截斷金牛,不妨奇特。

  所以道,他參活句,不參死句。雪竇隻愛他道“這野狐精”,所以頌出。且道“這野狐精”,與“藏頭白海頭黑”,是同是別?“這漆桶”,又道“好師僧”,且道是同是別?還知麼,觸處逢渠。雪竇頌雲:

  前箭猶輕後箭深,誰雲黃葉是黃金?

  曹溪波浪如相似,無限平人被陸沉。

  “前箭猶輕後箭深”,大光作舞是前箭,復雲“這野狐精”是後箭。此是從上來爪牙。“誰雲黃葉是黃金”,仰山示眾雲:“汝等諸人,各自回光返照,莫記吾言,汝等無始劫來,背明投暗,妄想根深卒難頓拔,所以假設方便,奪汝粗識,如將黃葉止小兒啼,如將蜜果換苦葫蘆相似。”古人權設方便為人,及其啼止,黃葉非金,世尊說一代時教,也隻是止啼之說。“這野狐精”,隻要換他業識,於中也有權實,也有照用,方見有衲僧巴鼻。若會得,如虎插翼。

  “曹溪波浪如相似”,倘忽四方八面學者,隻管大傢如此作舞,一向恁麼,“無限平人被陸沈”,有什麼救處?

  ◎碧巖錄第九十四則

  垂示雲:聲前一句,千聖不傳,面前一絲,長時無間。凈裸裸赤灑灑露地白牛,眼卓朔耳卓朔金毛獅子,則且置,且道:作麼生是露地白牛?

  舉,《楞嚴經》雲:“吾不見時,何不見吾不見之處?若見不見,自然非彼不見之相,若不見吾不見之地,自然非物,雲何非汝?”

  《楞嚴經》雲:“吾不見時,何不見吾不見之處,若見不見,自然非彼不見之相。若不見吾不見之地,自然非物,雲何非汝?”雪竇到此,引經文不盡,全引則可見,經雲:“若見是物,則汝亦可見吾之見。若同見者,名為見吾。吾不見時,何不見吾不見之處。若見不見,自然非彼不見之相。若不見吾不見之地,自然非物,雲何非汝?”辭多不錄。

  阿難意道,世界燈籠露柱,皆可有名,亦要世尊指出此妙精元明,喚作什麼物,教我見佛意。世尊雲,我見香臺。阿難雲,我亦見香臺,即是佛見。世尊雲,我見香臺則可知,我若不見香臺時,爾作麼生見?阿難雲,我不見香臺時,即是見佛。佛雲,我雲不見,自是我知,汝雲不見,自是汝知。他人不見處,爾如何得知?

  當我收斂我的眼睛不看外物的時候,你怎麼看不到我那斂著的眼睛時的見性呢?你如果看得見我那斂著的眼睛不看外物時的見性(指視覺),那你所看到的,當然就不是我那閉眼不看的物象,而是看到瞭我的見性;如果你看不到我斂著眼睛不看不看外物時的見性,當然見性就不是物體瞭。既然如此,那不就是你的妙明真心嗎?”

  古人雲,到這裡,隻可自知,與人說不得。隻如世尊道:“吾不見時,何不見吾不見之處。若見不見,自然非彼不見之相。若不見吾不見之地,自然非物,雲何非汝?”若道認見為有物,未能拂跡。吾不見時,如羚羊掛角,聲響蹤跡,氣息都絕,爾向什麼處摸索?”經意初縱破,後奪破。雪竇出教眼頌,亦不頌物,亦不頌見與不見,直隻頌見佛也。

  全象全牛翳不殊,從來作者共名模。

  如今要見黃頭老,剎剎塵塵在半途。

  “全象全牛翳不殊”,眾盲模象,各說異端,出《涅槃經》。僧問仰山:“和尚見人問禪問道,便作一圓相,於中書牛字,意在於何?”仰山雲:“這個也是閑事,忽若會得,不從外來;忽若不會,決定不識。我且問爾,諸方老宿,於爾身上,指出那個是爾佛性,為復語的是,默的是?莫是不語不默的是?為復總是,為復總不是?爾若認語的是,如盲人摸著象尾。若認默的是,如盲人摸著象耳。若認不語不默的是,如盲人摸著象鼻。若道物物都是,如盲人摸著象四足。若道總不是,拋本象落在空中。如是眾盲所見,隻於象上名邈差別。爾要好,切莫摸象,莫道見覺是,亦莫道不是。”祖師雲:“菩提本無樹,明鏡亦無臺。本來無一物,爭得染塵埃。”又雲:“道本無形相,智慧即是道。作此見解者,是名真般若。”明眼人見象得其全體,如佛見性亦然。

  全牛者出《莊子》。皰丁解牛,未嘗見其全牛,順理而解,遊刃自在,更不須下手,才舉目時,頭角蹄肉,一時自解瞭。如是十九年,其刃利如新發於硎,謂之全牛。雖然如此奇特,雪竇道,縱使得如此,全象全牛與眼中翳更不殊,“從來作者共名模”,直是作傢,也去裡頭摸索不著。自從迦葉,乃至西天此上祖師,天下老和尚,皆隻是名摸。

  雪竇直截道:“如今要見黃頭老”,所以道,要見即便見,更要尋覓方見,則千裡萬裡也。黃頭老,乃黃面老子也,爾如今要見,“剎剎塵塵在半途。”尋常道:“一塵一塵剎,一葉一釋迦。”盡三千大千世界,所有微塵,隻向一塵中見。當恁麼時,猶在半途,那邊更有半途在,且道在什麼處?釋迦老子,尚自不知,教山僧作麼生說得?

  ◎碧巖錄第九十五則

  垂示雲:有佛處不得住,住著頭角生;無佛處急走過,不走過,草深一丈。直饒凈裸裸赤灑灑,事外無機機外無事,未免守株待兔。且道總不恁麼,作麼生行履?試舉看。

  舉,長慶有時雲:“寧說阿羅漢有三毒,不說如來有二種語。不道如來無語,隻是無二種語。”保福雲:“作麼生是如來語?”慶雲:“聾人爭得聞。”保福雲:“情知爾向第二頭道。”慶雲:“作麼生是如來語?”保福雲:“吃茶去。”

  長慶保福在雪峰會下,常互相舉覺商量。一日平常如此說話雲:“寧說阿羅漢有三毒,不說如來有二種語。”梵語阿羅漢,此雲殺賊。以功能彰名,能斷九九八十一品煩惱,諸漏已盡,梵行已立,此是無學阿羅漢位。三毒即是貪嗅癡。根本煩惱,八十一品,尚自斷盡,何況三毒!長慶道:“寧說阿羅漢有三毒,不說如來有二種語。”大意要顯如來無不實語。《法華經》雲:“唯此一事實,餘二則非真。”又雲:“唯有一乘法,無二亦無三。”世尊三百餘會,觀機逗教,應病與藥,萬種千般說法,畢竟無二種語。

  他意到這裡,諸人作麼生見得?佛以一音演說法則不無,長慶要且未夢見如來語在,何故?大似人說食終不能飽。保福見他平地上說教,遂問:“作麼生是如來語?”慶雲:“聾人爭得聞。”這漢知他幾時在鬼窟裡作活計來也。保福雲:“情知爾第二頭道。”果中其言,卻問師兄作麼生是如來語,福雲:“吃茶去。”槍頭倒被別人奪去瞭也。

  大小長慶,失錢遭罪,且問諸人,如來語還有幾個?須知恁麼見得,方見這兩個漢敗缺。仔細檢點將來,盡合吃棒,放一線道與他理會。有的雲保福道得是,長慶道得不是。隻管隨語生解,便道有得有失,殊不知,古人如擊石火,似閃電光,如今人不去他古人轉處看,隻管去句下走,便道長慶當時不便用,所以落第二頭。保福雲:“吃茶去。”便是第一頭。若隻恁麼看,到彌勒下生,也不見古人意。若是作傢,終不作這般見解。跳出這窠窟,向上自有一條路。爾若道“聾人爭得聞”有什麼不是處,保福雲“吃茶去”有什麼是處,轉沒交涉。

  是故道,他參活句,不參死句。這因緣與“遍身是通身是”因緣一般,無爾計較是非處,須是爾腳跟下,凈裸裸地,方見古人相見處。五祖老師雲:“如馬前相撲相似,須是眼辨手親。”這個公案,若以正眼觀之俱無得失處,辨個得失。無親疏處,分個親疏。長慶也須禮拜保福始得。何故這個些子,巧處用得好,如電轉星飛相似。保福不妨牙上生牙,爪上生爪。頌雲:

  頭兮第一第二,臥龍不鑒止水,

  無處有月波澄,有處無風浪起。

  棱禪客棱禪客,三月禹門遭點額。

  “頭兮第一第二。”人隻管理會第一第二,正是死水裡作活計。這個機巧,爾隻作第一第二會,且摸索不著在。雪竇雲:“臥龍不鑒止水。”死水裡豈有龍藏?若是第一第二,正是止水裡作活計。須是洪波浩渺白浪滔天處,方有龍藏。正似前頭雲“澄潭不許蒼龍蟠。”不見道:“死水不藏龍。”又道:“臥龍長怖碧潭清。”所以道無龍處有月波澄,風恬浪靜;有龍處無風起浪,大似保福道“吃茶去”,正是無風起浪。

  雪竇到這裡,一時與爾打迭情解頌瞭也。他有餘韻,教成文理,依前就裡頭,著一隻眼,也不妨奇特。卻道“棱禪客棱禪客,三月禹門遭點額。”長慶雖是透龍門底龍,卻被保福驀頭一點。

  ◎碧巖錄第九十六則

  舉,趙州示眾三轉語。

  趙州示此三轉語瞭,末後卻雲:“真佛屋裡坐。”這一句忒殺郎當。他古人出一隻眼,垂手接人,略借此語,通個消息,要為人。爾若一向正令全提,法堂前草深一丈,雪竇嫌他末後一句漏逗,所以削去,隻頌三句。泥佛若渡水,則爛卻瞭也,金佛著渡爐中,則熔卻瞭也,木佛若渡火,便燒卻瞭也,有什麼難會?雪竇一百則頌古,計較葛藤,唯此三頌直下有衲僧氣息。隻是這頌也不妨難會,爾若透得此三頌,便許爾罷參。

  泥佛不渡水,神光照天地。

  立雪如未休,何人不雕偽

  “泥佛不渡水,神光照天地”,這一句頌分明瞭。且道為什麼卻引神光?二祖初生時,神光燭室,亙於霄漢。又一夕神人現,謂二祖曰:“何久於此,汝當得道時至,宜即南之。”二祖以神遇遂名神光。久居伊洛,博極群書,每嘆曰:“孔老之教祖述風規。”近聞達摩大師住少林,乃往彼晨夕參扣。達摩端坐面壁,奠聞誨勵,光自忖曰:“昔人求道,敲骨出髓,刺血濟饑,佈發掩泥,投崖飼虎,古尚若此,我又何如?”

  其年十二月九日夜大雪,二祖立於砌下,遲明積雪過膝,達摩憫之曰:“汝立雪於此,當求何事?”二祖悲淚曰:“惟願慈開甘露門,廣度群品。”達摩曰:“諸佛妙道,曠劫精勤,難行能行,非忍而忍,豈以小德小智輕心慢心,欲冀真乘,無有是處。”二祖聞誨勵,向道益切,潛取利刀,自斷左臂,致於達摩前。

  摩知是法器,遂問曰:“汝立雪斷臂,當為何事?”二祖曰:“某甲心未安,乞師安心。”摩曰:“將心來,與汝安。”祖曰:“覓心瞭不可得。”達摩雲:“與汝安心竟。”後達摩為易其名曰慧可。後接得三祖燦大師,既傳法隱於舒州皖公山。屬後周武帝破滅佛法沙汰僧,師往來太湖縣司空山,居無常處,積十餘載無人知者。宣律師《高僧傳》,載二祖事不詳。三祖傳雲,二祖妙法不傳於世,賴值末後依前悟他當時立雪。所以雪竇道:“立雪如未休,何人不雕偽。”立雪若未休,足恭諂詐之人皆效之,一時隻成雕偽,則是諂詐之徒也。

  雪竇頌泥佛不渡水,為什麼卻引這因緣來用?他參得意根下無一星事,凈裸裸地方頌得如此。五祖尋常教人看此三頌,豈不見洞山初和尚有頌示眾雲:“五臺山上雲蒸飯,古佛堂前狗尿天,剎竿頭上煎餡子,三個胡孫夜簸錢。”又杜順和尚道:“懷州牛吃禾,益州馬腹脹。天下覓醫人,灸豬左膊上。”又傅大士頌雲:“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又雲:“石人機似汝,也解唱巴歌。汝若似石人,雪曲應須和。”若會得此語,便會他雪竇頌:

  金佛不渡爐,人來訪紫胡。

  牌中數個字,清風何處無。

  “金佛不渡爐,人來訪紫胡。”此一句亦頌瞭也。為什麼卻引人來訪紫胡?須是作傢爐鞲始得。紫胡和尚,山門立一牌,牌中有字雲:“紫胡有一狗,上取人頭,中取人腰,下取人腳,擬議則喪身失命。”凡見新到便喝雲:“看狗!”僧才回首,紫胡便歸方丈,且道為什麼卻咬趙州不得?

  紫胡又一夕夜深於後架叫雲:“捉賊,捉賊。”黑地逢著一僧,攔胸捉住雲:“捉得也,捉得也。”僧雲:“和尚,不是某甲。”胡雲:“是則是,隻是不肯承當。”爾若會得這話,便許爾咬殺一切人,處處清風凜凜。若也未然,牌中數個字,決定不奈何。若要見他,但透得盡方見,頌雲:

  木佛不渡火,常思破灶墮。

  杖子忽擊著,方知辜負我。

  “木佛不渡火,常思破灶墮。”此一句亦頌瞭。雪竇因此木佛不渡火,常思破灶墮。嵩山破灶墮和尚,不稱姓字,言行叵測,隱居嵩山。一日領徒,入山塢間,有廟甚靈,殿中唯安一灶,遠近祭祀不輟,烹殺物命甚多。師入廟中,以拄杖敲灶三下雲:“咄汝本磚土合成,靈從何來?聖從何起?恁麼烹殺物命。”又乃擊三下,灶乃自傾破墮落。須臾有一人,青衣峨冠,忽然立師前設拜曰:“我乃灶神,久受業報,今日蒙師說無生法,已脫此處,生在天中,特來致謝。”師曰:“汝本有之性,非吾強言。”神再拜而沒。

  侍者曰:“某甲等久參侍和尚,未蒙指示,灶神得何徑旨,便乃生天?”師曰:“我隻向伊道,汝本磚土合成,靈從何來?聖從何起。”侍僧俱無對。師雲:“會麼?”僧雲:“不會。”師雲:“禮拜著。”僧禮拜。師雲:“破也,破也,墮也,墮也!”侍者忽然大悟。後有僧舉似安國師,師嘆雲:“此子會盡物我一如。”灶神悟此則故是,其僧乃蘊成身,亦雲破也墮也,二俱開悟。且四大五蘊,與磚瓦泥土,是同是別?

  既是如此,雪竇為什麼道:“杖子忽擊著,方知辜負我?”因甚卻成個“辜負”去?隻是未得拄杖子在。且道雪竇頌木佛不渡火,為什麼卻引破灶墮公案?老僧直截與爾說,他意隻是絕得失情塵意想。凈裸裸地,自然見他親切處也。

  ◎碧巖錄第九十七則

  垂示雲:拈一放一,未是作傢,舉一明三,猶乖宗旨。直得天地陟變四方絕唱,雷奔電馳雲行雨驟,傾湫倒嶽甕瀉盆傾,也未提得一半在。還有解轉天關能移地軸的麼?試舉看。

  舉,《金剛經》雲:“若為人輕賤,是人先世罪業,應墮惡道。以今世人輕賤故,先世罪業,則為消滅。”

  《金剛經》雲:“若為人輕賤,是人先世罪業,應墮惡道,以今世人輕賤故,先世罪業則為消滅。”隻據平常講究,乃經中常論。雪竇拈來頌這意,欲打破教傢鬼窟裡活計。昭明太子科此一分,為能凈業障。教中大意說此經靈驗,如此之人先世造地獄業,為善力強未受,以今世人輕賤故,先世罪業則為消滅,此經故能消無量劫來罪業,轉重成輕轉輕不受,復得佛果菩提。據教傢,轉此二十餘張經,便喚作持經,有什麼交涉。

  有的道,經自有靈驗。若恁麼,爾試將一卷放在閑處看,他有感應也無?法眼雲:“證佛地者,名持此經。經中雲:‘一切諸佛,及諸佛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法,皆從此經出。’且道喚什麼作此經?莫是黃卷赤軸底是麼?且莫錯認定盤星。”

  金剛諭於法體堅固,故物不能壞,利用故,能摧一切物。擬山則山摧,擬海則海竭,就諭彰名,其法亦然。此般若有三種,一實相般若,二觀照般若,三文字般若。實相般若者即是真智,乃諸人腳跟下一段大事,輝騰今古,迥絕知見,凈裸裸赤灑灑者是;觀照般若者即是真境,二六時中,放光動地,聞聲見色者;文字般若者即能詮文字。即如今說者聽者,且道是般若不是般若?

  古人道:“人人有一卷經。”又道:“手不執經卷,常轉如是經。”若據此經靈驗,何止轉重令輕,轉輕不受,設使敵聖功能,未為奇特。不見龐居士聽講《金剛經》,問座主曰:“俗人敢有小問,不知如何?”主雲:“有疑請問。”士雲:“‘無我相無人相’,既無我人相,教阿誰講阿誰聽?”座主無對,卻雲:“某甲依文解義,不知此意。”居士乃有頌雲:“無我亦無人,作麼有疏親?勸君休歷座,爭似直求真。金剛般若性,外絕一纖塵。我聞並信受,總是假稱名。”此頌最好,分明一時說瞭也。

  圭峰科《四句偈》雲:“‘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此四句偈義,全同證佛地者,名持此經。”又道:“‘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此亦是四句偈。”晦堂雲:“話墮也不知。”

  雪竇於此經上指出,若有人持此經者,即是諸人本地風光本來面目。若據祖令當行,本地風光本來面目,亦斬為三段。三世諸佛十二分教不消一捏,到這裡設使有萬種功能,亦不能管得。如今人隻管轉經,都不知是什麼道理,隻管道我一日轉得多少,隻認黃卷赤軸巡行數墨,殊不知全從自己本心上起,這個唯是轉處些子。大珠和尚雲:“向空屋裡堆數函經,看他放光麼?”隻以自傢一念發底心是功德,何故?

  萬法皆出於自心。一念是靈,既靈即通,既通即變。古人道:“青青翠竹,盡是真如;鬱鬱黃花,無非般若。”若見得徹去,即是真如。忽未見得,且道作麼生喚作真如?《華嚴經》雲:“若人欲瞭知三世一切佛,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爾若識得去,逢境遇緣,為主為宗。若未能明得,且伏聽處分。雪竇出眼頌大概,要明經靈驗也。頌雲:

  明珠在掌,有功者賞。胡漢不來,全無伎倆。伎倆既無,波旬失途。瞿曇瞿曇,識我也無

  “明珠在掌,有功者賞。”若有人持得此經,有功驗者,則以珠賞之。他得此珠,自然會用,胡來胡現,漢來漢現,萬象森羅,縱橫顯現,此是有功勛。法眼雲:“證佛地者,名持此經。”此兩句頌公案畢。

  “胡漢不來,全無伎倆。”雪竇裂轉鼻孔,也有胡漢來,則教爾現,若忽胡漢俱不來時,又且如何?到這裡,佛眼也覷不見,且道是功勛是罪業,是胡是漢?直似羚羊掛角,莫道聲響蹤跡,氣息也無,向什麼處摸索?至使諸天捧花無路,魔外潛覷無門。

  是故洞山和尚一生住院,土地神覓蹤跡不見。一日廚前拋撒米面,洞山起心曰:“常住物色,何得作賤如此?”土地神遂得一見,便禮拜。雪竇道,“伎倆既無”,若到此無伎倆處,波旬也教失途。世尊以一切眾生為赤子,若有一人,發心修行,波旬宮殿,為之振裂,他便來惱亂修行者。雪竇道,直饒波旬恁麼來,也須教失卻途路無近傍處。雪竇更自點胸雲:“瞿曇瞿曇,識我也無?”莫道是波旬,任是佛來,還識我也無?釋迦老子尚自不見,諸人向什麼處摸索?復雲:“勘破瞭也。”且道是雪竇勘破瞿曇,瞿曇勘破雪竇?具眼者試定當看。

  ◎碧巖錄第九十八則

  垂示雲:一夏嘮嘮打葛藤,幾乎絆倒五湖僧。金剛寶劍當頭截,始覺從來百不能。且道作麼生是金剛寶劍?貶上眉毛,試請露鋒芒看。

  舉,天平和尚行腳時參西院,常雲:“莫道會佛法,覓個舉話人也無。”一日西院遙見召雲:“從漪。”平舉頭。西院雲:“錯。”平行三兩步。西院又雲:“錯。”平近前。西院雲:“適來這兩錯,是西院錯,是上座錯?”平雲:“從漪錯。”西院雲:“錯。”平休去。西院雲:“且在這裡過夏,待共上座商量這兩錯。”平當時便行,後住院謂眾雲:“我當初行腳時,被業風吹到思明長老處,連下兩錯,更留我過夏,待共我商量。我不道恁麼時錯,我發足向南方去時,早知道錯瞭也。”

  思明先參大覺,後承嗣前寶壽,一日問:“踏破化城來時如何?”壽雲:“利劍不斬死漢。”明雲:“斬。”壽便打。思明十回道斬,壽十回打雲:“這漢著甚死急將個死屍抵他痛棒。”遂喝出。其有一僧,問寶壽雲:“適來問話的僧,甚有道理。和尚方便接他。”寶壽亦打,趕出這僧。且道寶壽亦趕這僧,唯當道他說是說非,且別有道理,意作麼生?後來俱承嗣寶壽。

  思明一日出見南院,院問雲:“甚處來?”明雲:“許州來。”院雲:“將得什麼來?”明雲:“將得個江西剃刀,獻與和尚。”院雲:“既從許州來,因甚卻有江西剃刀。”明把院手掏一掏,院雲:“侍者收取。”思明以衣袖拂一拂便行。院雲:“阿剌剌,阿剌剌。”

  天平曾參進山主來,為他到諸方,參得些蘿卜頭禪在肚皮裡,到處便輕開大口道,我會禪會道,常雲:“莫道會佛法,覓個舉話人也無。”屎臭氣熏人,隻管放輕薄。且如諸佛未出世,祖師未西來,未有問答,未有公案已前,還有禪道麼?

  古人事不獲已,對機垂示,後人喚作公案。因世尊拈花,迦葉微笑,後來阿難問迦葉:“世尊傳金蝠外別傳何法?”迦葉雲:“阿難。”阿難應諾。迦葉雲:“倒卻門前剎竿著。”隻如未拈花阿難未問已前,甚處得公案來?隻管被諸方冬瓜印子印定瞭便道:我會佛法奇特,莫教人知。天平正如此,被西院叫來連下兩錯,直得周++惶怖分疏不下,前不構村後不迭店。有者道:“說個西來意,早錯瞭也。”殊不知西院這兩錯落處,諸人且道落在什麼處?

  所以道,他參活句不參死句。天平舉頭,已是落二落三瞭也。西院雲“錯”,他卻不薦得當陽用處,隻道我肚皮裡有禪,莫管他,又行三兩步。西院又雲“錯”,卻依舊黑漫漫地。天平近前,西院雲:“適來兩錯,是西院錯,是上座錯?”天平雲:“從漪錯。”且喜沒交涉,已是第七第八頭瞭也。西院雲:“且在這裡度夏,待共上座商量這兩錯。”天平當時便行,似則也似,是則未是。也不道他不是,隻是趕不上,雖然如是,卻有些子衲僧氣息。

  天平後住院謂眾雲:“我當初行腳時,被業風吹到思明和尚處,連下兩錯,更留我度夏,待共我商量。我不道恁麼時錯,我發足向南方去時,早知道錯瞭也。”這漢也殺道,隻是落第七第八頭,料掉沒交涉。

  如今人聞他道“發足向南方去時,早知道錯瞭也”,便去卜度道,未行腳時,自無許多佛法禪道;及至行腳,被諸方熱瞞,不可未行腳時,喚地作天,喚山作水,幸無一星事。若總恁麼作流俗見解,何不買一片帽戴,大傢過時,有什麼用處?佛法不是這個道理。若論此事,豈有許多般葛藤。爾若道我會他不會,擔一簷禪,繞天下走,被明眼人勘破,一點也使不著。雪竇正如此頌出:

  禪傢流,愛輕薄,滿肚參來用不著。堪悲堪笑天平老,卻謂當初悔行腳。錯錯,西院清風頓銷鑠。

  “禪傢流,愛輕薄,滿肚參來用不著。”這漢會則會,隻是用不得,尋常目視雲霄,道他會得多少禪,及至向烘爐裡才烹,原來一點使不著。五祖先師道:“有一般人參禪,如琉璃瓶裡搗糍糕相似,更動轉不得,抖擻不出,觸著便破。若要活潑潑地,但參皮殼漏子禪,直向高山上,撲將下來,亦不破亦不壞。”

  古人道,設使言前薦得,猶是滯殼迷封,直饒句下精通,未免觸途狂見。“堪悲堪笑天平老,卻謂當初悔行腳。”雪竇道,堪悲他對人說不出,堪笑他會一肚皮禪,更使些子不著,“錯錯”,這兩錯,有者道,天平不會是錯。又有的道,無語的是錯,有什麼交涉。殊不知這兩錯,如擊石火,似閃電光,是他向上人行履處。如仗劍斬人直取人咽喉命根方斷。若向此劍刃上行得,便七縱八橫,若會得兩錯,便可以見“西院清風頓銷鑠。”雪竇上堂,舉此話瞭,意道錯。我且問爾,雪竇這兩錯,何似天平錯,且參三十年。

  ◎碧巖錄第九十九則

  垂示雲:龍吟霧起,虎嘯風生。出世宗猷,金玉相振。通方作略,箭鋒相拄。遍界不藏,遠近齊彰,古今明辨,且道是什麼人境界?試舉看。

  舉,肅宗帝問忠問師:“如何是十身調禦”國師雲:“檀越踏毗盧頂上行。”帝雲:“寡人不會。”國師雲:“莫認自己清凈法身。”

  肅宗皇帝,在東宮時,已參忠國師,後來即位,敬之愈篤,出入迎送躬自捧車輦。一日致個問端來,問國師雲:“如何是十身調禦?”師雲:“檀越踏毗盧頂上行。”國師平生一條脊梁骨硬如生鐵,及至帝王面前,如爛泥相似。雖然答得廉纖,卻有個好處。他道:“爾要會得,檀越須是向毗盧頂寧+頁上行始得。”他卻不薦,更道:“寡人不會。”國師後面忒殺郎當落草,更註頭上底一句雲:“莫錯認自己清凈法身。”所謂人人具足,個個圓成。看他一放一收,八面受敵。

  不見道:“善為師者,應機設教,看風使帆。”若隻僻守一隅,豈能回互。看他黃檗老善能接人,遇著臨濟,三回便痛施六十棒,臨濟當下便會去。及至為裴相國,葛藤忒殺,此豈不是善為人師。

  忠國師善巧方便,接肅宗帝,蓋為他有八面受敵的手段。“十身調禦”者,即是十種他受用身。法報化三身,即法身也。何故?報化非真佛,亦非說法者。據法身,則一片虛凝,靈明寂照。

  太原孚上座,在揚州光孝寺,講《涅槃經》,有遊方僧,即夾山典座,在寺阻雪,因往聽講,講至三因佛性、三德法身,廣談法身妙理,典座忽然失笑。孚乃目顧,講罷令請禪者問雲:“某素智狹劣,依文解義,適來講次,見上人失笑,某必有所短乏處,請上人說。”典座雲:“座主不問,即不敢說。座主既問,則不可不言。某實是笑座主不識法身。”孚雲:“如此解說,何處不是?”典座雲:“請座主更說一遍。孚曰:“法身之理,猶若太虛,豎窮三際,橫亙十方,彌綸八極,包括二儀,隨緣赴感,靡不周遍。”典座曰:“不道座主說不是,隻識得法身量邊事,實未識法身在。”孚曰:“既然如是,禪者當為我說。”典座曰:“若如是,座主暫輟講旬日,於靜室中端然靜慮,收心攝念,善惡諸緣一時放卻,自窮究看。”

  孚一依所言,從初夜至五更,聞鼓角鳴,忽然契悟,便去叩禪者門。典座曰:“阿誰?”孚曰某甲。典座咄曰:“教汝傳持大教,代佛說法,夜半為什麼醉酒臥街?”半曰:“自來講經,將生身父母鼻孔扭捏,從今日已後,更不敢如是。”看他奇特漢,豈隻去認個昭昭靈靈,落在驢前馬後。須是打破業識,無一絲毫頭可得,猶隻得一半在。

  古人道:“不起纖毫修學心,無相光中常自在。”但識常寂滅底,莫認聲色。但識靈知,莫認妄想。所以道:“假使鐵輪頂上旋,定慧圓明終不失。”達摩問二祖:“汝立雪斷臂,當為何事?”祖曰:“某甲心未安,乞師安心。”摩雲:“將心來,與汝安。”祖曰:“覓心瞭不可得。”摩曰:“與汝安心竟。”二祖忽然領悟。且道正當恁麼時,法身在什麼處?

  長沙雲:“學道之人不識真,隻為從前認識神。無量劫來生死本,癡人喚作本來人。”如今人隻認得個昭昭靈靈,便瞠眼努目弄精魂,有什麼交涉?隻如他道“莫認自己清凈法身”,且如自己法身,爾也未夢見在,更說什麼莫認?教傢以清凈法身為極則,為什麼卻不教人認?不見道:“認著依前還不是。”咄,好便與棒。

  會得此意者,始會他道“莫認自己清凈法身”。雪竇嫌他老婆心切,爭奈爛泥裡有刺。豈不見洞山和尚接人有三路,所謂玄路、烏道、展手。初機學道,且此三路行履。僧問師:“尋常教學人行鳥道,未審如何是鳥道?”洞山雲:“不逢一人。”僧雲:“如何行?”山雲:“直須足下無私去。”僧雲:“隻如行鳥道,莫便是本來面目否?”山雲:“?梨因什麼顛倒?”僧雲:“什麼處是學人顛倒處?”山雲:“若不顛倒,為什麼認奴作郎。”僧雲:“如何是本來面目?”山雲:“不行鳥道。”須是見倒這般田地,方有少分相應,直下打迭教削跡吞聲,猶是衲僧門下沙彌童行見解在。更須回首塵勞,繁興大用,始得。雪竇頌雲:

   一國之師亦強名,南陽獨許振嘉聲。大唐扶得真天子,曾踏毗盧頂上行。

   鐵錘擊碎黃金骨,天地之間更何物。三千剎海夜沉沉,不知誰入蒼龍窟。

  “一國之師亦強名,南陽獨許振嘉聲。”此頌一似個真贊相似。不見道至人無名,喚作國師,亦是強安名瞭。國師之道,不可比倫,善能恁麼接人,獨許南陽是個作傢。“大唐扶得真天子,曾踏毗盧頂上行。”若是具眼衲僧眼腦,須是向毗盧頂上行,方見此十身調禦。佛謂之調禦,便是十號之一數也。一身化十身,十身化百身,乃至於百億身,大綱隻是一身,這一頌卻易說。

  後頌他道莫認自己清凈法身,頌得水灑不著,直是難下口說。“鐵錘擊碎黃金骨”,此頌“莫認自己清凈法身”,雪竇忒殺贊嘆他,黃金骨一錘擊碎瞭也。“天地之間更何物”,直須凈裸裸赤灑灑,更無一物可得,乃是本地風光。一似“三千剎海夜沉沉”,三千大千世界香水海中有無邊剎,一剎有一海,正當夜靜更深時,天地一時澄澄地,且道是什麼?切忌作閉目合眼會。若恁麼會,正墮在毒海。“不知誰入蒼龍窟?”展腳縮腳,且道是誰?諸人鼻孔一時被雪竇穿卻瞭也。

  ◎碧巖錄第一百則

  垂示雲:收因結果,盡始盡終,對面無私,元不曾說,忽有個出來道,一夏請益為什麼不曾說,待爾悟來向爾道,且道為復是當面諱卻,為復別有長處,試舉看。

  舉,僧問巴陵:“如何是吹毛劍?”陵雲:“珊瑚枝枝撐著月。”

  巴陵不動幹戈,四海五湖多少人舌頭落地,雲門接人正如此,他是雲門的子,亦各具個作略。是故道:“我愛韶陽新定機,一生與人抽釘拔楔。”這個話正恁麼地也。於一句中,自然具三句,函蓋乾坤句,截斷眾流句,隨波逐浪句,答得也不妨奇特。

  浮山遠錄公雲:“未透底人,參句不如參意;透得底人,參意不如參句。”雲門下有三尊宿,答吹毛劍俱雲“瞭”,唯是巴陵答得過於瞭字,此乃得句也。且道,“瞭”字與“珊瑚枝枝撐著月”,是同是別?前來道“三句可辨,一鏃遼空”,要會這話,須是絕情塵,意想凈盡,方見他道“珊瑚枝枝撐著月”。若更作道理,轉見摸索不著。

  此語是禪月懷友人詩曰:“厚似鐵圍山上鐵,薄似雙成仙體纈。蜀機鳳雛動蹶蹩,珊瑚枝枝撐著月。王凱傢中藏難掘,顏回饑漢愁天雪。古檜筆直雷不折,雪衣石女蟠桃缺。佩入龍宮步遲遲,繡簾銀簟何參差。即不知驅龍失珠知不知。”(此為貫休《還舉人歌行卷》)巴陵於句中,取一句答吹毛劍,則是快劍刃上吹毛試之,其毛自斷,乃利劍,謂之吹毛也。巴陵隻就他問處,便答這個話,頭落也不知。頌雲:

  要平不平,大巧若拙。或指或掌,倚天照雪。大冶兮磨礱不下,良工兮拂拭未歇。別,別,珊瑚枝枝撐著月。

  “要平不平,大巧若拙。”古有俠客,路見不平,以強凌弱,即飛劍取強者頭,所以宗師傢,眉藏寶劍,袖掛金錘,以斷不平之事。“大巧若拙”,巴陵答處,要平不平之事,為他語忒殺傷巧,返成拙相似,何故?為他不當面揮來,卻僻地裡,一截暗取人頭,而人不覺。

  “或指或掌,倚天照雪。”會得則如倚天長劍,凜凜神威。古人道:“心月孤圓,光吞萬象。光非照境,境亦非存。光境俱忘,復是何物?”此寶劍或現在指上,忽現掌中。昔日慶藏主說到這裡,豎手雲:“還見麼?”也不必在手指上也。雪竇借路經過,教爾見古意,且道一切處不可不是吹毛劍也。所以道:“三級浪高魚化龍,癡人猶戽夜塘水。”

  《祖庭事苑》載《孝子傳》雲:楚王夫人,嘗夏乘涼抱鐵柱感孕,後產一鐵塊,楚王令幹將鑄為劍,三年乃成雙劍,一雌一雄。幹將密留雄,以雌進於楚王。王秘於匣中,常聞悲鳴,王問群臣,臣曰:“劍有雌雄,鳴者憶雄耳。”王大怒,即收幹將殺之。幹將知其應,乃以劍藏屋柱中,因囑妻莫耶曰:“日出北戶,南山其松。松生於石,劍在其中。”妻後生男,名眉間赤,年十五問母曰:“父何在?”母乃述前事,久思惟剖柱得劍,日夜欲為父報仇。楚王亦募覓其人,宣言:“有得眉間赤者厚賞之。”眉間赤遂逃。俄有客曰:“子得非眉間赤邪?”曰:“然。”客曰:“吾甑山人也,能為子報父仇。”赤曰:“父昔無辜,枉被荼毒。君今惠念,何所須邪?”客曰:“當得子頭並劍。”赤乃與劍並頭,客得之進於楚王,王大喜。客曰:“願煎油烹之。”王遂投於鼎中。客詒於王曰:“其首不爛。”王方臨視,客於後以劍擬王頭墮鼎中,於是二首相嚙,尋亦俱爛。川本無此楚王一段。

  雪竇道此劍能“倚天照雪”。尋常道倚天長劍光能照雪,這些子用處,直得“大冶兮磨礱不下”,任是良工拂拭也未歇。良工即幹將是也,故事自顯。雪竇頌瞭,末後顯出道:“別別”,也不妨奇特,別有好處,與尋常劍不同,且道如何是別處?“珊瑚枝枝撐著月”,可謂光前絕後獨據寰中,更無等匹,畢竟如何?諸人頭落也!老僧更有一小偈:

  萬斛盈舟信手喀,卻因一粒甕吞蛇。拈提百轉舊公案,撒卻時人幾眼沙。

  後 序

  雪竇頌古百則,叢林學道詮要也,其間取譬經論或儒傢文史,以發明此事,非具眼宗匠時為後學擊揚剖析,則無以知之。

  圓悟老師,在成都時,予與諸人請益其說,師後住夾山道林,復為學徒扣之,凡三提宗綱,語雖不同,其旨一也,門人掇而錄之,既二十年矣,師未嘗過而問焉,流傳四方,或致榧駁,諸方且因其言以其道不能尋繹之,而妄有改作,則此書遂廢矣,學者幸諦其傳焉。

  宣和乙已春暮上休,++人關友無黨記。

  重刊圓悟禪師碧巖集疏

  雪竇《頌古百則》,圓悟重下註腳,單示叢林,永垂宗旨,經也;學人機鋒捷出,大慧密室勘辨,知無實詣,毀梓不傳,權也。此書諸佛正眼,列祖大機,兩經鉗錘,一無瑕秣,茲欲與大慧長書並駕,同《圜悟心要》兼行,揭杲日於迷途,指南於慧海,快然一睹,開彼群愚,相與圓成,不無利益,幸甚。

  右伏以,十七歲便悟雲門睦州,可道是口頭三昧,二百年不見碧巖雪竇,忽遭渠手下一交,怎忘得弓冶裘箕,莫斷卻兒孫種草,隨人去腳跟後轉,誰下得釣龍鉤,有個具眼目的來,不看作系驢橛,此事當如筏喻,他時自會筌忘。傢傢門戶透長安,前者呼後者應,種種因緣歸大數。昔之廢今之興,莫怪山僧口多,終是老婆心切。不讀東土書,安知西來意,重興一代宗風。雖無南去雁,看取北來魚,便有十分消息,持同文印。讀無盡燈謹疏。

  圓悟老祖居夾山時,集成此書,欲天下後世知有佛祖玄奧,豈小補哉。老妙喜深患學者不根於道,溺於知解,由是毀之,謂其父子之間矛盾,可乎?今辱中張居士重為板行,果何謂哉。覽者宜自擇焉。

  大德壬寅中秋,住天童第七世法孫比丘凈日拜手謹書。

  圓悟禪師,評唱雪竇和尚頌古一百則,剖決玄微,抉剔幽迭,顯列祖之機用,開後學之心源,況妙智虛凝,神機默運,晶旭輝而玄扃洞照,圓蟾升而幽室朗明,豈淺識而能致極哉。後大慧禪師,因學人入室,下語頗異,疑之,才勘而邪鋒自挫,再鞠而納款自降,曰:“我《碧巖集》中記來,實非有悟。”因慮其後不明根,專尚語言以圖口捷,由是火之以救斯弊也。然成此書,火此書,其用心則一,豈有二哉。辱中張明遠偶獲雪堂刊本及蜀本,校訂訛舛,刊成此書,流通萬古,使上根大智之士,一覽而頓開本心,直造無疑之地,豈小補雲乎哉。

  延綁丁已迎佛會日,徑山住持比丘帝陵拜書以為後序。

   儒門子貢極有功於東傢聖人,藉令良馬見鞭影而奔,皆如瞠若乎後之顏子,吾聖師遊乎何言之天久矣,靈山會上,四眾海集,世尊拈花宗旨,諸人罔措,獨迦葉尊者,微為之破顏,與吾教中一唯之外口耳俱喪,同一頓徹懸悟,當時曾參,不直下剖擊忠恕之秘鑰,豈惟門人之惑滋甚,千載之下,何以氣一貫之迷雲乎。異時成都佛果圓悟老禪,笏夾山丈室,拈提雪竇《頌古百則》,其大弟子杲上座,懼學人泥於言句,辜負從上諸祖,取老和尚舌頭,一截並付烈焰,煙而揚之拉++堆,自以巨壑太虛投置毫滴,如古德德山賣弄油糍婆前,此疏鈔已埃冷而無餘矣。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花落碧巖,陽坡如繡。歷過去劫,死灰復燃。不知何許,許多葛藤,一一從辱中張居士手栽無影樹子上,全體敗露,直得般若無說諸天雨花,百七八十年,衲僧驀地橫穿鼻孔,從前不曾嗅底寶熏,一旦水湧雲蒸,於八萬四千毛孔,悉普悉遍,可謂甚深希有,難值難遇之事。已而居士二子得心疾,或謂,勤寶經杲上座毀板,居士不當拾遺燼,而日月光景之故,受如是報,居士者疑其說,以質於予。

  予謂,圓悟門人人人而杲上座,碧巖自碧,何得有說,杲上座見月亡指,遂乃追尤古佛,毒燎亙天。倒卻剎竿,不放一線。彼未嘗識月者,誰將乘一指而示之。或者又謂,杲上座火此書,盟之社鬼者深重,居士二子之患正坐此。予謂,當杲上座灼然秉炬時,煉得故紙通紅,何緣密室通風,老勤巴命門舌根,別自有不壞處,一星迸散,明月空山,張居士那裡得這消息來,把天然一段西蜀錦機,依舊織作舊日花樣,意者主林神陰為之地,訶護至今,料亦是此書合出世因緣時節。清涼池上,針芥相逢,則書寫讀誦,為人演說之功,應獲殊勝福德。何況金石刻鏤,展轉流佈。居士二子之心疾根本,本不在此。客作漢妄以情識卜度,居士緣其目前不足計拔之禍福,亦以情識卜度之,是相隨赴火坑也,豈不冤哉。

  冥驗記,沛國周氏,三子並喑。一日有客造門曰:“君可內省宿愆。”忽猛憶兒時見燕巢三子,伺其母出,各以一蒺藜吞之,斯須共斃,母還悲鳴而去,常自悔責。客曰:“君既知悔責,罪今免矣。三子即皆能言。然則居士二子之病風喪心,得無亦有可悔恨之事乎談般若者:“若為人輕賤,是人先世罪業,應墮惡道,以今世人輕賤故,先世罪業即為消滅。”居士能於此有省,縱無始劫來所造諸業,當應時消滅,即君二子之心疾,當如周氏三子之應時能言,可以不疑。

   世尊住世,四十九年,六百函文字,覆藏遍界。若從杲上座之說,萬年一念,更蹤跡什麼?向上禪林無限尊宿,有兩句最端的,曰:“任爾即心即佛,我但非心非佛。”今而後有謗如來正法輪者,君但應之曰:“任汝說杲上座的是,我隻說勤老師的是。”若不如是,即恐燎卻面門,四百四病一時發矣,將如居士二子心疾何。不見古人道,養子方知父母恩,居士學佛知恩,臨老懺悔,他日作傢爐鞲,跳出丈六金身,不知還見勤老師真個揚眉豎拂否。若還一句薦得,向道佛祖有誓,罪不重科,莫殃及他傢兒孫好。雖然如是,且得沒交涉,是年延綁丁巳中元日,海粟老人馮子振題。

  

  碧巖集行於世者數版,卷套多多,到上學徒盛笈,非便也。故予欲成小字,縮行省紙冊,有年所矣。安政丁巳秋,篤信檀士戮力舍財,喜資上木,即命剞劂氏,事既竣焉,喜舍刊粹制本賤價,固予初志也。若夫碧巖曲節,先哲序跋善美盡盡,予何言乎。簡省刻成,故書詹言於策端,爾安政六年歲在己未秋七月初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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